我只記得我一開始看到我房間的天花板在漏水。

天花板漏水本來也不是什麼值得驚訝的大事,畢竟這是老房子了。

問題是看到天花板漏水之後,我的視線往上飄,竟然硬生生穿過天花板,看到樓上房間地板。

我才發覺我可能是在作夢。

那地板上好大一灘水,都是從浴缸裡溢出來的,白色的浴缸在陰暗的房間裡也陰陰的,氣氛毛骨悚然。

就算是作夢我也一陣惡寒,因為我看到浴缸裡有人。

不,與其說是人,不如說是屍體,皮膚白青潰爛,唯有那一頭長髮仍然烏黑亮麗,但是在水裡載浮載沉的樣子,只讓我覺得反胃,水就這樣不停溢出來,卻怎麼也沒有減少,從白色浴缸邊緣滑下,滲透地板,再從我的天花板往下滴落。

我覺得一陣噁心,可是太冷了,怎麼也吐不出來。

還在遲疑,那具女屍「嘩啦——」坐了起來,張開泛著青光的眼,陰森森地看著我。

我忽然就醒了,醒了才發現原來自己是在作夢,狠狠鬆了口氣。

不知道為何,我們家的人打小都可以看到一些詭異的東西,也不能完全說是陰陽眼,這種能力偶爾有偶爾沒有,親戚們的撞鬼經驗我聽得很多,聽久也只是麻木,因為我一次也沒看過。

剛剛那瞬間,我還以為我也撞鬼了。

原來只是作惡夢,真的鬆了口氣。

還在慶幸,我忽然覺得臉頰上溼溼的,本能地抬頭,我覺得我可以聽到自己血液結凍的聲音。

我的天花板,在滴水。

是個橢圓形的印子,一個浴缸的大小,不斷不斷有水滴下來。

我全身都發冷了,僵硬了一下,水又滴在我臉上,我猛然回過神,胡亂用棉被擦掉那很冰冷的水,跳下床。

殭屍!我家樓上有殭屍!不對,那不該叫做殭屍,因為殭屍是由於埋葬地點乾燥讓屍體僵硬不腐壞……而剛剛那具屍體是泡在水裡……嗚哇我在想什麼,這時候逃命要緊!

我衝出我的房間,順手帶上門,死命敲著隔壁房間的門。

這層公寓是我爸留給我的遺產,兩個房間、客廳、飯廳、廚房,我一個單身漢用不了那麼多空間,就分租了出去,也算筆收入。

門開了,開門的年輕男子劈頭就是一串日文。

租房子的是一對同性情侶,年輕的這個是我的大學同學,中日混血,說是他小時候媽媽都跟他說日文,現在只要一緊張,就說不出一句中文來。

他緊張我更緊張,劈頭就問:「我房間跑出什麼沒有?你們看見什麼沒有?」

另一個跑過來把年輕人拉了進去,笑罵道:「你到底在緊張什麼啊?」

這人是個大叔,聽說是什麼極限運動選手,今天要去跳傘的,他情人從昨天吃晚飯就已經滿口日文。

這事情在平時我會笑笑,此刻卻已經胃痛到做不出表情,只是重複著問:「你們看到什麼沒有?」

「你也做什麼嚇成那樣啦?」大叔有些啼笑皆非,「是我要去跳傘,怎麼緊張的是你們倆啊?」看看表又說:「哇,糟糕,快遲到了……」

我本來還在擔心怎麼跟他們說樓上有殭屍,這麼一聽正好,推著他們叫他們出去,回頭一看,胃更抽絞起來,我房間的門,竟然是開的。

我剛剛明明順手帶上了不是?

也不知哪來的勇氣,我回過頭,衝到房門口,抬頭一看,整個天花板已經溼了一大塊,不停不停在滲出水來,我全身一陣一陣發著冷,慢慢往後退,退到客廳,看見我的房門不知為何「碰」地關上了。

我跑到大門口,伸手去拉,門卻紋風不動,怎麼撬也撬不開,我跑進客廳,想找些什麼來把門撬開,我的房門忽然「轟」地被撞開。

我的腦袋都空白了,看著一個殭屍搖搖晃晃走出來,死白的皮膚、亮著青光的眼,全身破破爛爛的,還可以看到裡面森然的骨頭。

我的胃在死命地絞痛,我乾嘔了下,卻捂住嘴不敢發出聲音。

殭屍晃著往前走,似乎漫無目的,走到隔壁房間口,伸手去開門。

我張望了下,看見客廳裡放著的高爾夫球組,抄起一根粗些的桿子。

這下我也明白我剛剛看見的是什麼了,管他是預知夢還是開天眼什麼的,就因為我跟浴缸裡那個殭屍對望了眼,這東西才會跑來,說起來我是要負點責任的,總之先讓這東西倒下再說,看能不能打電話給親戚求救。

我抄著桿子,一步躍過去,唰地就往殭屍頭上打下去,用的是十成力道,沒想到桿子竟然反彈回來,他一點沒有受傷,我卻震得虎口發痛,以前聽人家說殭屍分很多種,有銅屍什麼的,刀槍不入,難道還是真的?

我咬著牙,更加用足全身力氣,狠狠朝他頭上一桿,那合金的桿子竟然硬生生被我打斷,虎口裂開來冒出血,可殭屍還是沒事。

這麼一敲,也不知是感到痛還是聞到血味,殭屍猛然回過頭來,亮青光的眼直直地看著我、盯著我。

我心裡大寒,全身發冷,知道這下要糟,猛地回身就往客廳跑,殭屍也回過身,大步大步追過來,我嚇得半死,一個踉蹌跌在地上,乾脆順勢一滾,滾到客廳裡一張大桌子下面,爬過去又抓住高爾夫球組,抽了一根又長又細的出來,心想再怎麼厲害總該有弱點吧?不然先戳瞎這殭屍再說,眼睛向來脆弱,電視不都這樣演的?

我猛然爬起來,覺得腳有點軟,繞著桌子閃避那個殭屍,好險桌子很長,他伸直手也抓不到我,我把球桿向前戳了幾次,終於如願插到他的眼睛,殭屍發出很淒厲的一陣吼聲,我還以為這下成了,不料球桿一伸回來,帶出一蓬血雨,殭屍那雙青亮的眼還是睜得老大,看得我忍不住發顫。

又繞著桌子轉了兩圈,我不信邪,想說老這麼繞也不是辦法,再狠狠一戳,瞄準了他沒流血的那邊眼睛,殭屍再次發出淒厲的吼聲,血噴得滿臉都是,我嚇得連球桿也握不住,殭屍主動拔出桿子,扔在地上。

「我一定是在作夢……我一定是在作夢……」我對自己喃喃自語,死盯著殭屍,猛然住了嘴。

我敢打賭,所有見過殭屍的人,一定都沒看過我所面臨的景象。

我現在才發現殭屍噴出來的血,竟然是像人類的血一樣的鮮紅色,我還以為該是黑色或者綠色之類更噁心的顏色。

詭譎的是,被血洗過的地方,竟然從原本的死青色,變成如同人類皮膚一般的顏色,那些透著森森白骨的腐爛傷口,也逐漸癒合,殭屍微閉著雙眼,血滲得越來越多,竟然把全身都洗了一遍,染紅了大片地板,此刻,這個殭屍看起來完全跟普通的人類一樣了。

我站在那裡,動也不敢動,只是渾身發麻地看著這一幕。

只聽過人變成屍體,沒聽過屍體變成人。

我果然還在作夢嗎?還是一個很怪誕的惡夢。

殭屍慢慢睜開眼睛,不是剛剛那種量著綠光的眼了,是一雙炯炯有神、黑白分明的眼睛,就這樣深深看著我。

我想退後幾步,可是毛得動不了,我忽然發現這個殭屍異樣地很英俊,五官端正、氣度儼然,簡直跟明星也差不多。

可是殭屍還是殭屍啊!

就在我在腦袋裡低斥自己看見美色就不管對方是人是鬼之際,殭屍低下了頭,溫文地道:「請公子不要害怕,小的並無加害之心。」

殭屍說他沒有加害之心,叫我不要害怕。

你信嗎?你信嗎?你信嗎!?老師上課說:「大家不要怕,期末考不難」你信嗎!?有人拿槍跑進銀行喊:「大家不要怕,這不是搶劫」你信嗎!?

我會信有鬼啊!不對,有鬼,我會信才怪啊!而且有誰聽過殭屍講話?我拜託誰教我一下這時候怎麼因應好不好!?

大概是看我半天不答覺得我不怕,殭屍對我笑了笑,是風采飄逸、俊美清朗的那種笑法。

可是殭屍還是殭屍啊!

狼披了羊皮還是狼羊披了狼皮還是羊,殭屍披了人皮就不是殭屍嗎!?

殭屍開始介紹自己的身世,說他叫楚槐,有個妹妹叫楚楓,說他父親原本是個忠臣,遭到迫害,一家被對頭下咒,死了也不得超生,他妹妹是個女巫,危急時也下了咒,把對頭拉著殉葬了,可惜這邊只保住兄妹倆的魂魄,光找轉生的方法就找了百年,妹妹連做兩場法有些喘不過氣,正要走火入魔,被我一介入,就轉圜過來了。

然後,他妹妹對我一見鍾情。

這是什麼爛劇情啊!?這要擺到花系列吧!?不對,這根本是聊齋啊!小姐你是聶小倩可我不是甯采臣啊!我不要娶殭屍的妹妹當老婆啊!

殭屍——不對,是楚槐,怕我看到轉生那一幕會嚇得逃走,所以一能行動就下來找我,也不管自己還沒用血洗過——血洗就是轉生的最後一步。

我嘴角抽搐,「就是說,我剛剛以為作夢的那時候就是看到你妹妹?」

楚槐很老實地點點頭。

難怪,我現在才想起,剛剛看到那具屍體是長髮沒有錯。

「你不能變成人再下來嗎!?」我怒罵著問。

楚槐搖搖頭,很直率地說:「到那時候,公子必定已經離開。」

我撫額,半天說不出一句話,腦子裡千迴百轉,不斷想著怎麼逃過這鬼姻緣才好。

就在我還想不出個辦法的同時,我房間裡「碰」地響起了落地聲,一個身穿古服的長髮女子慢慢走出來,眼含秋水、唇點桃花、髮似黑緞、膚若白雪,活脫脫一個這輩子都沒見過的大美人,看得我都愣了。

「舍妹楚楓。」楚槐淡淡道。

楚楓走到他旁邊,盈盈下拜,「妾身見過公子,公子救我兄妹性命,無以報答,楚楓願以身相許,望公子不棄。」

我頭又開始痛了,這見鬼的以身相許劇情我只在電視劇裡看過,雖然說娶個美人,而且是朝廷命官的女兒,怎麼也算是我高攀,可是……

可是對方是殭屍啊!殭屍的妹妹當然也是殭屍啊!活人娶殭屍到底誰高攀啊!?

問題是我怕我現在說個「不」字,這兩兄妹會眼冒青光撲過來吃了我,視線逡巡了下,定在隔壁房門口,靈機一動,琢磨著道:「姑娘請起,蒙姑娘看得起,小生不才,不敢有嫌棄之意,可……」喵喵啊,文言文說得好痛苦,真折煞我也,不能來個年代近一點的嗎!?

「公子但說無妨。」見我吞吞吐吐,楚槐溫和地道。

我大聲道:「小生有斷袖之癖、龍陽之好,生平只愛男的不愛女的,小姐嫁過來怕是委屈小姐了,請恕小生難以從命!」這時候叫我說我有啥癖我都說得出來,橫豎娶個男人總比娶個女鬼好。

楚楓抬起頭,錯愕地看著我,楚槐的眼睛則是慢慢亮了起來。

……不是吧?我怎麼覺得有點不大妙?

楚槐「唰」地轉向妹妹,大笑道:「聽見沒有,他喜歡的是男的,這樣我就不必退讓了!」

我頭皮發麻,冷汗直冒。

楚楓勾勾唇角,哼道:「哥,你忘了,我法力無邊,要我變成男人,又有何難?」

我覺得我的胃在抽痛,全身都痛。

楚槐轉向我,英俊瀟灑的笑容只看得我渾身發冷,「承蒙公子不棄,願長伴左右,侍奉公子一生。」

我半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
楚楓笑了笑,也道:「我兄弟二人蒙公子相救,願長伴左右,侍奉公子一生。」

誰來告訴我,碰到這種狀況,應該怎麼辦?

其實我還睡吧?其實我還在作夢吧?

這是貨真價實的惡夢啊!

嗚咽了聲,我向後一退,撞在牆上,慢慢滑坐下來。

誰把我搖醒吧,我不要娶殭屍兄弟當老婆啊!

這絕對是個惡夢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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