＊此文贈與吾友汪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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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真的……快崩潰了！」苗少希「碰」一聲把喝空的酒杯放在桌上，眼眶下深濃的黑眼圈和憔悴的表情，讓這句話顯得很有說服力。
「小苗啊，你究竟是哪裡惹到那個變態啦？」林心怡露出厭惡的表情。
「就是嘛！怎麼說他也做得太誇張了吧？是有沒有這麼恨你啊！」黃惠婷也是一臉憤怒。
「說真的，我不覺的小苗的個性會得罪人啊……」董婉玲嘆了口氣。
被三個美女包圍卻看起來無福消受的苗少希，搖搖欲墜地向侍者再點了一杯酒，「我真的不知道我哪裡惹到他了……」他捧著酒杯，低下頭來，眼眶泛紅，「我還以為逃離家鄉就沒事了，結果也只過了一年的好日子而已……」
女同事們面面相覷，紛紛伸手安撫性地拍拍他的頭。
苗少希從小就是個活潑開朗的孩子，和別的男孩沒什麼不同，只是他長得很可愛，一張稚氣的娃娃臉讓女生們都喜歡親近他，不過幾乎沒人會把他當成戀愛對象，他對那些和他親暱聊天的女孩也沒有任何想法，直到國中他發現自己喜歡的是同性，於是更加不避諱想跟他交朋友的女孩子們，直到現在仍然是女生緣比男生緣好。
但那並不是苗少希毫無男性朋友的主因。
「恐嚇信都寄到我這裡了欸！」林心怡拍桌，「普通的小學同學會這樣嗎！？」
苗少希沮喪地搖搖頭，「心怡，對不起，我連累妳們了……」
「又不是小苗的錯。」懂婉玲溫柔地微笑著，又拍拍苗少希的頭。
苗少希有個從國小到高中都同班，大學同校的熟人，叫做王擎守，只要說到那個人的名字，苗少希就會感覺有陣冷意從脊椎一直泛上來。
苗少希默默地灌著酒，而朋友們已經開始批鬥起來。
「那混帳從小就陰險得不行！小苗國小的時候坐他旁邊，他一天到晚不是畫小苗課本就是藏小苗文具，有一次還伸腳把小苗絆倒了！」
「就是嘛，到處講小苗壞話，還慫恿班上的男生排擠小苗，說他是娘娘腔！怎麼那麼倒楣國中還跟這混蛋一班啊！搞得小苗都沒朋友！」
「我覺得他最惡劣的是連小苗的朋友都要對付，這才是小苗沒朋友的主因吧？真的很過份，他高中的時候不是也到處宣揚小苗是同性戀嗎？」
「大學的時候還把小苗的照片跟色情照片合成到處貼！爛人！沒品！」
「都出社會了，他還能寄黑函到公司來，恐嚇我們跟小苗做朋友會不得好死，他自己才該去死一死吧！？」
三個女生越罵越生氣，苗少希紅著眼睛又灌了一杯酒。
老實說他自己也不知道哪裡得罪了那個煞星，從小學一直被欺負到大學，所有跟他走得近一點的同學都會被牽連，手段時時翻新，對他窮追猛打，他每天都過得提心吊膽，那個人就猶如附骨之蛆，一直在暗處用冷眼看著他。
沒錯，他是同性戀，可是同性戀礙到誰了？他沒有傷害過任何人，難道就該被這樣傷害？而且欺負是從國小開始的，那時候他根本對自己的性向毫無所覺，這只能說明那個人就是討厭他，發現他是「噁心的同性戀」之後，針對他的那些行為當然變本加厲。
有段日子苗少希覺得自己簡直就要崩潰了，可是他不想輸，就算被所有人都投以異樣的眼光，他也想要挺直背脊活下去，至少，要挺直背脊離開那個人所在的地方。
他的確成功離開了，被嚮往的公司錄用，到遙遠的外縣市就職，苗少希覺得自己一輩子的運氣都用在這上面了，一切都那麼順利美好，他在公司裡擔任不怎麼出風頭但很有生活目標的小職員，有這些能夠講心理話的好朋友，也有喜歡的對象，雖然只是暗戀，不過苗少希覺得這樣的日子美好極了。
──直到陰魂不散的舊日夢魘再次出現。
運氣果然用光了，今天早上點開收信匣，惡夢就靜靜地躺在那裡，「膽小鬼，娘娘腔，噁心的同性戀，你現在想禍害誰啊？別以為你逃得過天理的制裁！不管你躲到哪裡，老天都看在眼裡，你早晚會不得好死！」那封信是這麼寫的，沒有屬名，但苗少希知道那是誰寫的，他太熟悉那個語氣了。
苗少希幾乎要哭出來，董婉玲跑過來把他叫到茶水間，憂心忡忡地告訴他，所有跟他比較熟的朋友都收到一封信，警告他們苗少希是噁心的同性戀，跟他做朋友會不得好死……
苗少希當場就崩潰了，之後被好友們拉到這裡來喝酒，老實說他已經不想弄懂那傢伙為什麼討厭他，他只想喝醉，然後忘記這一切，如果明天起床之後，那個人已經從世界上消失，就再好不過了。
好友們把那個爛人罵了一圈之後，終於察覺到反常安靜的苗少希，苗少希並不是消極悲觀的人，反而總是積極樂觀地面對挑戰，他這個樣子，表示事情不但讓他難過，還完全地嚇到他，令他感到恐懼。
「小苗？」董婉婷擔心地輕搖了一下坐她旁邊的苗少希，「你聽我說，不是你的錯，那個人太噁心了。」
苗少希被這麼一碰嚇了一跳，整個人狠狠一抖，手上的酒杯一斜，那杯酒就「嘩啦」地潑了出去，貢獻在路人的西裝上。
那個倒楣路過的人顯然也是一愣，停下腳步。
心情不好又喝太多酒，這時候苗少希已經醉了，「唰」地起身，不發一語就掏手帕去擦人家的外套下擺。
三個女生本來也起身準備要道歉的，一看清楚那個人是誰，紛紛刷白了臉，「謝、謝總經理……」
「嗯。」謝昱喬應了聲，冷冰冰的視線分別落在她們臉上幾秒，最後轉回還很認真在擦酒漬的苗少希身上。
謝昱喬在公司裡是有名的冷面上司，辦公嚴謹、一絲不苟、微笑沒有，所以大家都很怕他，尤其怕偷懶的時候看到他，但為了可憐的好友，黃惠婷還是開口道：「總、總經理……您不要介意，小苗他只是喝醉了，那個衣服我、我們幫您拿去洗衣店……」
「不用。」謝昱喬冷冷地拒絕，寬大的手掌落在苗少希頭上，輕撫了下，「可以了。」
苗少希顫了顫，抬頭茫然看著謝昱喬。
謝昱喬顯然也知道跟醉鬼發脾氣是沒用的，語氣溫和地道：「可以了。」
苗少希眨眨迷茫的眼睛，緊接著，毫無預兆地伸手環住謝昱喬的腰，把頭埋進他懷裡，放聲大哭。
謝昱喬怔住了，沒喝醉的三個女生嚇得頭髮都快豎起來，「總總總總經理，小苗他是──」
「沒關係。」謝昱喬淡淡地道，雖然仍然沒有表情，但看不出生氣的樣子。
林心怡怯生生地伸手，輕扯了苗少希兩下，但苗少希抱得很緊，而且哭得很投入，完全拉不開。
「沒關係。」謝昱喬又說了一次，抬手輕撫苗少希柔軟的頭髮。
像是知道有人在安慰自己一樣，苗少希哭得更大聲了。
三個女生都想跟著哭了。
謝昱喬看看一時沒有停止跡象的苗少希，又看看為難的三個弱女子，「我送他回去吧，妳們慢聊。」
黃惠婷愕然問：「呃，總經理，他這樣要怎麼……」
謝昱喬低應了聲，微彎下腰，伸手一勾就把苗少希打橫抱起來。
苗少希自動調整位置，抱住他的頸子，把臉靠在他肩膀上繼續哭。
謝昱喬對三個屬下點頭示意，抱著苗少希就出去了。
哭聲很快就聽不見了，董婉玲回過神來，疑惑地問：「不過總經理知道小苗住哪嗎……？」
「總經理……好帥喔！」黃惠婷捂住心口，「簡直就是白馬王子嘛！」
「以前怎麼沒覺得他這麼帥氣呢……」林心怡伸手抹眼角，「如果是這種人，把我們家小苗交給他也行！」
董婉婷啼笑皆非地搖搖頭，「你們冷靜點啦，我們要先解決惡意郵件的問題才對吧？」
「對喔，現在只有我們幾個收到，但是如果其他同事跟上司都收到了，小苗要怎麼辦？」黃惠婷跟著露出憂心忡忡的表情。
「小苗平常表現都很好，只能希望上司不要相信那種黑函了，謝總經理是我們的直屬上司，他那麼公正，應該……沒問題吧？」林心怡不安地握緊雙手。
「也只希望是這樣了，反正我們要力挺小苗……可惡，讓我抓到那個爛人，我一定要給他一拳！」黃惠婷憤憤地揮舞拳頭。
「希望小苗明天情況好一點，我們還是得面對並解決這問題。」董婉婷無奈地道。
三人面面相覷，嘆息點頭。
苗少希醒來的時候，腦子痛得像有個人拿把搥子在裡面死命地敲一樣，他勉強坐起身，抱著頭，發出不舒服的呻吟。
「果然宿醉了嗎。」有誰在他旁邊低聲這麼說，隨即他的背脊靠上了溫暖的胸膛，那個人輕輕撥開他的手，替他按著太陽穴。
苗少希覺得好過了一些，但腦子還是完全無法思考，不只頭痛，眼睛也痛得要命，喉嚨也是……
「要喝什麼嗎？」好像知道他在難受些什麼，那個人又問。
苗少希愣了好幾秒，才勉強理解了問句的意思，用嘶啞的嗓音道：「水……」
那個人放開他離開了，這讓苗少希一時感到非常不舒服，但很快他又被攬回那個懷抱裡去，唇邊碰到冰涼的杯緣，那個人道：「慢慢喝。」
苗少希迫切地把水分都吞進去，這才覺得好過一些，嗓子的疼痛減輕了，腦子也能夠運轉了……嗯？不對，那拿水給他的是誰？
苗少希慌然回頭，對上對方淡漠的視線，傻了幾秒，結結巴巴地道：「謝、謝謝謝──」
「不客氣。」謝昱喬悠然回答。
「謝總經理！」苗少希嚇得差點從床上跳起來，要不是有點腳軟，「謝謝謝總經理你怎麼會在這裡──」
「這是我家。」謝昱喬依然氣定神閒，一手把玻璃杯放上床頭，一手把苗少希攬好，免得他摔下去。
苗少希慌張地張望了下，確實，乾淨整齊不過顯得有些樸素的房間……並不是他熟悉的景緻，不過，總經理的房間？他是還沒睡醒嗎？
謝昱喬任由他像怕生的貓那樣打量自己的房間，不發一語。
苗少希搓搓自己的臉，閉上眼睛再張開發現還是在這個房間裡，緊接著又發現自己和對方過於親暱的姿勢，多傻了幾秒之後，他漲紅起臉，一路紅到耳根，「謝謝謝謝──」
「不客氣。」謝昱喬依然冷靜，「你昨晚喝醉了，所以我把你帶回來了。」
「啊啊，真的很對不起！」苗少希捂住自己發燙的臉，「真的真的很對不起！不知道我有沒有做什麼失禮的事……」
「除了哭濕我一件西裝外套之外，沒有。」謝昱喬淡定地回答。
「真的很對不起！」難怪自己的眼睛會這麼痛……不會吧，崩潰大哭的樣子竟然被最不想被看到的人看見了……苗少希沮喪地垂下頭，「我、我會負責洗乾淨的……」
「不用了，只是鹽分而已。」謝昱喬摸摸他的頭。
手指在髮間穿梭的感覺相當舒服，苗少希忍不住瞇起眼睛，幾秒後發現不對，嚇得肩膀都繃了起來，「對不起謝總經理我不是故意要給你添麻煩請原諒我──」
「冷靜。」謝昱喬又摸摸他的頭，「你沒做什麼失禮的事，除了睡著之前拉著我不停說話以外。」
那很失禮啊！苗少希欲哭無淚，忐忑地問：「我沒有說什麼不該說的話吧……？」例如說抱怨公司制度或者顧客難搞之類……
謝昱喬思索了下，「嗯，那倒沒有……」
苗少希鬆了口氣。
謝昱喬思索著續道：「大致上只說了有個爛人從小欺負你到大，昨天寄了黑函，還有你是同性戀的事。」
那不就什麼都說了嗎！？苗少希眼前一黑，反應不過來地睜大眼睛看著頂頭上司。
謝昱喬很認真地問：「你要不要考慮報警？他對你做的事情已經超出普通範圍了，這是跟蹤狂吧？」
苗少希小聲地囁嚅道：「可是……因為……同性戀……」
「那並沒有錯。」謝昱喬沒有迴避他的視線，嚴肅地與他對望，「你沒有傷害過任何人，不應該這樣被傷害。」
苗少希微微顫抖，隨即壓抑地哭了出來。
他也是這樣告訴自己的，不知道自己哪裡有罪，必須要承受這些？他沒有罪，他一直反覆這樣告訴自己，但在那些惡劣對待之中，有時候也會感到動搖，這是天理嗎？喜歡著同性別的人天理不容嗎？必須要被孤立被排擠嗎？
這是第一次，有個同性告訴他，用堅定的語氣告訴他，他是沒有罪的。
謝昱喬把苗少希攬回懷裡，緊緊摟著，沒有說安慰的話也沒有叫他不要哭，只是輕輕撫摸他的背脊。
苗少希哭了一段時間，等自己平復下情緒，發現自己又哭濕對方的襯衫，簡直丟臉得無地自容，「對不起，我又……」
「沒關係，只是鹽分而已。」謝昱喬用拇指輕擦了下他的眼角，「痛嗎？」
「還、還好……」苗少希低下頭，紅色再次從臉頰攀爬到耳根，整張臉都燙得不行。
「那下午可以上班嗎？」謝昱喬問。
「啊！！」苗少希悚然看向時鐘，已經十一點多了，「天啊我竟然翹班了！？」
「全勤是沒了，不過我幫你請早上的假了。」謝昱喬親暱地拍拍他的頭，「先去吃午餐，我送你回家換衣服，然後一起去上班吧。」
「啊，好，謝謝，真的很對不起，麻煩你了……」苗少希有種自己的臉在一天內就全部丟光的羞恥感，「那、那個，總經理，如果你不介意的話，午飯就我──」
「你平常自己煮飯？」謝昱喬突兀地問。
「呃，是啊。」苗少希點頭。
「冰箱裡有食材嗎？」謝昱喬又問。
雖然百思不得其解總經理為什麼要關心他的冰箱，苗少希還是乖巧地點頭。
「那去你家吧，你弄給我吃。」謝昱喬看看明顯沒反應過來的苗少希，挑眉問：「還是你想請我吃很高級很破費的法式餐廳？」
苗少希用力搖頭。
「那就這樣決定了。」謝昱喬拍拍他的腰，「起來，我去換衣服，我們走吧。」
苗少希這才發現自己一直都窩在人家懷裡，連忙飛速閃開，緊接著因為動作太大引起頭痛而倒上床，抱著頭呻吟出聲，連害羞都沒力氣了。
好像聽見謝昱喬低低地笑了一聲，不過那是錯覺……吧？
真是丟臉到了極點啊……怎麼偏偏是在這個人面前丟臉呢可惡……
「結果總經理在你家吃你煮的菜？」林心怡驚嘆出聲，「我該怎麼說呢？真是難以想像的奇妙景觀……」
「我覺得最奇妙的是，你切到手他還替你包紮這件事。」黃惠婷假意嚴肅地說。
「我也不想在他面前丟臉成這樣啊……」苗少希垂下臉，沮喪地說。
剛來上班就被三個好友拖進茶水間要他交待早上的行程，他只好和盤托出，再聽說自己昨晚竟然抱著總經理哭然後被帶走，簡直想挖個洞鑽進去。
「小苗啊……」董婉玲看起來有點遲疑，「我記得你之前說現在有喜歡的對象，看你的反應，那個人該不會是……」
苗少希僵住，紅潮從脖子泛上來。
「不會吧！」林心怡尖叫，「謝總經理那麼嚴肅欸！如果是因為昨晚被公主抱才喜歡上我是可以理解啦──」
「不要再提公主抱啦我什麼也不記得……」苗少希用手蓋住臉，「我們回去上班啦小姐們……是想在茶水間待多久啊……」
「咦可是這樣的話……那你不就從剛進公司不久就喜歡他了嗎！？」黃惠婷震驚地說，「虧你忍得住那麼久都不漏一點風聲欸！」
「哎呀……」董婉玲用手指抵著臉頰，「這不就變成因禍得福了嗎？」
苗少希欲哭無淚地往外張望，只希望那個人不要恰巧路過茶水間。
沒錯，他的確剛進公司就喜歡上了謝昱喬，謝昱喬一見之下確實是嚴肅難以親近，可是他就喜歡他做事認真負責的樣子，謝昱喬是個會嚴厲訓斥屬下的上司，但也是個會無私地把自己所知都教給屬下的上司，他會留下來跟屬下們一起加班，會和屬下們分享成功的喜悅，但企畫案失敗的時候，他也常常一肩扛起責任。
他並不意氣用事也不情緒化，這讓被罵的屬下們都無話可反駁，他不過就是嚴肅冷漠了點，這又不影響他是好男人的事實。
苗少希喜歡他很久了，但從來沒有妄想過要跟他發展出什麼──好吧，想像是多少有想像過──保持在暗戀的距離，苗少希沒覺得有什麼不好，如果有一天謝昱喬結婚了，他也許會買一堆酒回家，喝醉了大哭一場，但是喜宴上他還是想笑著祝福那個人。
過往的經歷讓他對感情非常卻步，他從來沒能好好地告白一次，在他喜歡上誰之後，對方很快就會收到飽含惡意的警告信函，之後就會用感到噁心的疏離目光看他。
苗少希很習慣把自己的感情藏起來，默默地喜歡沒什麼不好，想到會被投以那樣的眼神，他就害怕痛苦得不行。
可是今天謝昱喬告訴他，他並沒有錯，他沒有罪，不該被傷害，聽到這些話，他真的很高興，也許在那一瞬間就是他目前為止最幸福的時刻了。
「好啦，既然知道小苗喜歡謝總經理，我們就不要在茶水間偷懶啦。」林心怡嘿嘿笑著搭住苗少希的肩膀，「你主動一點啊，雖然一晚上啥都沒發生有點可惜，不過還有機會。」
「才不是妳想的那樣。」苗少希尷尬地拍掉她的手。
「啊，對了！」黃惠婷這才想起重要的事，「我從工程部的人那邊聽到，總經理早上好像打來交代過，也不知道是擋IP還是什麼東西，總之今天誰也沒收到惡意郵件喔！」
「真的嗎！」苗少希終於露出這兩天來第一個鬆了口氣的笑容。
「真的真的！」董婉玲和林心怡一起點頭，後者嘻嘻笑道：「所以你應該用答謝當藉口，再把總經理請去你家吃飯才對！」
苗少希哼了聲，故意惡狠狠地瞪她一眼，大搖大擺走出茶水間。
林心怡抱著肚子笑得不行，「我的媽！小苗真是可愛！我要是是總經理也會心動！」
黃惠婷忍著笑點點頭，又蹙眉道：「可是總覺得小苗對戀愛有點悲觀啊？」
林心怡止住笑，憤憤道：「誰被那種變態跟著這麼多年不悲觀啊！想到就生氣，可惡！」
董婉玲低嘆口氣，「總之，希望小苗趕快打起精神來吧。」
下班時間，苗少希趕著衝進電梯裡，鬆了口氣，卻在看到身旁站著謝昱喬時愣了一下，「總經理！」
「嗯，下班啦？」謝昱喬按下關門按鈕，見苗少希用力點頭，非常突然地問：「還痛嗎？」
不知道是不是錯覺，苗少希覺得同在電梯裡的同事們有一瞬間的沉默，「呃，不、不會……」吃完午餐之後頭痛就大致上好了，只剩下眼睛還紅紅的。
謝昱喬顯然也注意到了，伸出手掌蓋在他臉上，用拇指輕撫了下他的眼角，「還會痛吧？抱歉，你昨晚都哭成那樣了，今天早上又害你哭。」
苗少希可以感覺得到，身後已經是死寂了，「不、那、那個……沒關係……」除了沒關係，他已經不知道要說什麼話來挽救場面了。
謝昱喬發現他的尷尬，顯然也領悟到電梯裡不是個適合談話的地方，於是沒再說話。
等一樓到了，全部人，除了總經理大人之外，都像是逃難一樣跑出去了。
苗少希當然不好意思像看到鬼那樣衝出大門，停下腳步等上司跟上來，想起之前朋友們說的事，趕忙道：「總經理，我聽說你幫我擋住惡意信函了，真的很謝謝你！」
謝昱喬點頭，「沒什麼。」
「不，真的很感謝，雖然只是一封信，但是我──」苗少希微微一顫，勉強露出笑容，「那真的令人很不舒服。」
「確實。」謝昱喬伸手摸摸他的頭，這動作有點太過親暱，不過苗少希並沒有覺得不悅，絲毫沒有，「那麼，要請我吃法國餐嗎？」
「呃！？」苗少希怔了下，立刻死命搖頭。
「那就這樣決定了，我送你回家，走吧。」謝昱喬收回手，往前走去。
苗少希趕緊跟上，臉又慢慢紅了起來。
可以……期待嗎？就算只是一點點？
苗少希住得離公司雖然不夠近，也沒有太遠，平常坐公車也就二十多分鐘的距離，有人專車接送飛快地就到家了，苗少希住在公寓的三樓，因為是薪水普通的小職員，只是普通的老舊公寓，也沒有管理員。
苗少希在一樓的信箱拿了信，就把謝昱喬帶上三樓，謝昱喬走進他房間的時候，他忽然覺得非常不可思議──這是從小到大他第一個帶回家的男人呢，雖然不是那種意思上的，早上帶回來時還有一點慌亂，感覺沒睡醒，但現在他可是完全清醒過來了。
「請隨便坐，我趕快弄幾個菜。」苗少希一邊走一邊拆信，大多是不怎麼重要的通知信和傳單，只有一封白色信封，封面上地址和名字都是電腦列印，苗少希沒有多想，那看起來就像另一封不特別的通知信。
他撕開封口，忽然感覺到一陣痛覺從指尖蔓延上來，他嚇了一跳放開手，白色信封掉在地上，封口沾上了鮮紅的顏色。
「怎麼了？」謝昱喬察覺到他不對勁，迅速靠過來，倒抽口氣，拉過他的手，壓住手指上還在不斷滲血的傷口。
「為、為什麼……」苗少希微微發顫，眼神有點迷茫。
謝昱喬陰沉著神色，把他抱住，安靜地壓著他的傷口，過了一會兒才放開他，低聲道：「去沖下水，我替你包紮。」
苗少希點點頭，靜默地走進廚房裡。
謝昱喬彎身把那個信封撿起來，小心翼翼地查看，果然裡面裝著刀片，刀鋒正朝向封口的地方，閃爍著銳利的紅光，裡面還有一張字條，謝昱喬將之取出打開，上面寫著：「噁心的同性戀！淫亂！帶男人回家不得好死！」
謝昱喬冷著臉把紙條揉成一團，想一想，又把紙條按照原樣摺好，連著信封一起收進西裝內側口袋裡。
苗少希慘白著臉坐在客廳沙發上，等謝昱喬幫他包好手指，才用脫力的語氣說：「是他對不對……？他找到我了……」他一邊說，一邊微微發起抖來。
謝昱喬可以理解那種感覺，苗少希受傷了，但實際讓他害怕的卻不是劃破了手指，而是自己的一切都被人監控窺伺的狀態，暗處藏著一條蛇，他緊繃著精神，害怕蛇會竄出來咬他一口，可怕的不是蛇，是想著蛇在哪裡、何時會出現的那段時間。
「小苗，聽我說。」謝昱喬輕撫苗少希的臉頰，直到確認苗少希有些潰散的眼神凝聚起來並與他對上，才以堅定的口吻道：「你必須搬離這裡。」
「我必須去哪裡？」苗少希壓抑著哭意，但語氣中滿是哽咽，「我逃離家鄉一次，這次要逃去哪裡，才不會再被他找到？」
「來我這裡吧。」謝昱喬握住他受傷的手，真誠地看著他，「我們大樓有管理員，他進不來的，我家還有客房，你睡那裏剛剛好。」
苗少希顯得有些詫異，「可是……房租呢？而且這樣會不會給你造成困擾？會不會太麻煩你？還有很多問題……」
「有很多問題，我們有更多時間可以解決，但你如果不搬家，這次是信，下次也許就是他本人。」謝昱喬說。
苗少希的臉色再次刷白，整個人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。
「小苗，你現在的情況很危險，我想要幫你。」謝昱喬微微握緊他的手，眼神真誠又穩定，「話說回來，找室友確實不能這麼草率，所以不妨先不要考慮那個人，我只問你，願意跟我一起住嗎？」
「願意，我願意。」苗少希用力點頭，傾身緊緊抱住謝昱喬，像溺水的人抱住浮木那樣。
他想起他第一次看到這個人的時候，就產生了無以名狀的好感，他偷偷注視著他，像準備過冬的小動物一樣，慢慢蒐集並囤積那些他所看到的優點，他並沒有想過要把這個人據為己有，就像撿拾橡果的松鼠並不會想把大樹據為己有，那份喜歡是他一個人的小祕密，混雜著對上司的崇拜，那只是一種瞻仰偶像的心情而已，那種喜歡是不包含太多慾望的，只是幻想。
如果不是那些惡意信函，如果不是那個可怕的惡夢，他不會察覺到原來他正在幻想的這個人，是切實存在著，懷抱是溫暖的、雙手是有力的、眼神是堅定而溫柔的──就在這裡，伸手可及。
他第一次察覺到這個男人不是幻想，也第一次產生未曾有過的衝動，想把他據為己有。
他抬起頭，神色複雜地看著謝昱喬，掙扎而迷惘，他不知道要怎麼處理這種突如其來的心情，他只知道自己非常渴望。
對上他的眼神，就像被牽引一樣，謝昱喬慢慢低下頭，用自己的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，隨即輕柔地覆上。
他們兩人交換了幾個輕淺的啄吻，等那種太過溫柔的氣氛散開，苗少希才猛然察覺自己貢獻出人生的初吻，並且漲紅了臉，垂下視線。
但謝昱喬是出於什麼心態跟他接吻的呢？是被氣氛所迷惑嗎？還是跟他一樣的原因？
「去收行李。」謝昱喬用很輕的音量說，像是怕打破那份寧靜。
「我們……」苗少希抬頭看他，欲言又止。
「接吻了，嗯。」謝昱喬的態度仍然非常冷靜，「所以如果你不嫌棄的話，我想跟你交往，你不必急著答應，也隨時可以反悔，如果你發現我是一個嚴肅又無聊的人……」
「我喜歡你嚴肅！你不無聊！」苗少希飛快地說，雖然整張臉已經燒紅了，還是努力維持著鎮定的語調，「我不會反悔，希望你……也不會。」
「那很好。」謝昱喬微微笑了起來。
這是苗少希第一次看到他這樣笑，充滿了溫柔，溫柔得可以把他溺死，他低下頭，感覺耳朵開始發燙了，手也在顫抖，不過不是因為害怕。
「去收行李。」謝昱喬親暱地摸了下他的耳朵，臉上還掛著微笑。
苗少希胡亂地點了點頭，紅著臉衝去收行李，只把必要和貴重的東西裝進箱子，很快就回到客廳。
「準備好了？」謝昱喬已經恢復從容冷靜的樣子。
苗少希點頭。
「那我們走吧。」謝昱喬把手伸給他。
苗少希牽住那支手，露出微笑，用力地點了點頭。
夜色之中，苗少希第二次逃亡。
但這次他並沒有感覺到慌亂與害怕，甚至不怎麼緊張，也許是因為牽著他的手堅定又溫暖的緣故。
董婉玲才剛到達公司沒多久，就被叫進了總經理室，通常被總經理喊進去都不會是什麼好事，所以她也多少有些忐忑，但當她聽完總經理的敘述之後，內心裡只充滿了憤怒和不敢置信。
「太差勁了吧！世界上竟然有這種人！」溫和冷靜的董婉玲難得提高音量，「歧視同性戀先不用說，這樣對待一個相識十六年的同學，到底有沒有人性啊！小苗從來就不會傷害別人，難道他看不出來！？一味叫別人去死去死……我才想寄一桶炸藥給他呢！」
「我了解妳的氣憤，我也很生氣。」謝昱喬沉穩地看著她，「妳是小苗最好的朋友之一，也同樣是那個人主要的攻擊目標，所以我才想跟妳商量。」
董婉玲勉強鎮定下來，點點頭，「總經理，那現在小苗怎麼辦？他現在是……住在您家？」
「是的。」謝昱喬回答，「但我可以讓小苗搬進我家，可以接送他上下班，也不可能無時無刻不跟著他，或者把他藏起來，那個人還是必須要解決，我已經請律師去蒐證，學生時代的證據沒有保留下來，但最近的這些，都可以做為呈堂證供。」
董婉玲鬆了口氣，感激地道：「謝謝總經理，那有什麼是我們可以做的？」
「如果又收到來自他的東西，保持原樣，拿來給我，生活中有任何不尋常的事情都告訴我。」謝昱喬思索了下，以強調的口氣道：「最重要的是，注意自己的安全，別只想著護住小苗，結果自己先出事了。」
「好的，謝謝總經理。」董婉玲微笑了起來，雖然謝昱喬的表情和語氣始終嚴肅冷漠，但她可以了解苗少希為什麼會喜歡他了，不是因為他溫柔或帥氣，而是因為他真誠。
「另外還有一件事，是我最擔心的……」謝昱喬低嘆了口氣，「我希望你們可以鼓勵小苗，讓他盡量不要去懼怕那個人，畢竟如果最後告上法庭，小苗是必須要站到證人席上去的，但妳也知道他碰到那個人的時候的情緒狀況。」
「是的，他會有點……崩潰。」董婉玲蹙起眉。
「要走出那個惡夢，還是要他自己才行，我們最多幫他提告，無法真的替他把那個人從他的腦海裡挖出來。」謝昱喬看起來似乎有點不甘心，但董婉玲完全可以理解他的心情，如果可以，她也想把那個人從苗少希腦海裡挖出來，再用高跟鞋踩死。
「我們會努力的，不過……」董婉玲猶豫了下，以有點遲疑的語氣道：「但我想，最能鼓勵他的人也許是您……」
「我也希望我可以鼓勵他。」謝昱喬鎮定地回答。
董婉玲又猶豫了下，「以下屬的身分，問這件事，實在有些踰矩，但我很擔心小苗的狀況……」
謝昱喬安靜地看著她，就像知道她會問什麼一樣。
「總經理讓小苗住在家裡，是因為他是個重要的屬下，還是……別的？」董婉玲鼓起勇氣問，事實上在今天之前她也是很怕這個冷面總經理的。
「我們開始交往了。」謝昱喬的表情既沒有猶豫也沒有動搖。
董婉玲狠狠鬆了口氣，她就怕謝昱喬會遮遮掩掩，不承認辦公室戀情本來沒什麼，可是對著她這個小苗的死黨都不承認，到底會不會傷害到現在猶如驚弓之鳥的小苗，就很難說了。
「小苗是個好對象，我從以前就……對他很有好感，只是沒有往那方面想。」謝昱喬思索了下，眼神變得溫柔了些，「雖然現在的狀況是爛人爛事湊到眼前，但也算是個好契機吧，我想要保護他，我以前並沒有發現……這種心情。」
「是嗎？」董婉玲也溫柔地笑了起來，「請您珍惜小苗，他是個很認真的人，他也一定會珍惜您。」
「我知道。」謝昱喬微微點了下頭，「謝謝妳。」
苗少希開始過起了有點手忙腳亂的同居生活，雖然很早就知道自己這輩子都只會喜歡同性，他卻沒有任何的交往經驗，甚至沒有跟普通朋友這麼近地生活在同一個空間之中，難免就有點不知所措，更不要說那個同居人還是自己一直以來仰慕的對象。
「早安。」腳步聲、腰被輕摟住，伴隨著問早，一個吻落在自己的臉頰上。
這樣的早晨經過了七個，苗少希仍然沒完全習慣，於是動作凝固了，整張臉漲紅起來。
「注意火。」謝昱喬又往他臉上親了一口才放開他，「我去泡咖啡。」
苗少希倒抽口氣，七手八腳地把蛋翻面，好像聽見謝昱喬低笑了聲，希望是錯覺……感覺臉更燙了可惡……
冷靜鎮定的謝昱喬跟他不一樣，迅速就進入了同居戀人狀態，早安吻和晚安吻極為嫻熟，會摟著他看電視，雖然還沒有性行為的要求，但偶爾會在長吻結束之後用熱情的眼神看著他，並且會主動進行比較親密的接觸。
那個男人不是據說以前是異性戀的嗎，怎麼什麼都做得這麼熟練！
苗少希憤憤不平地把蛋鏟到烤好的吐司上面。
不過……性行為啊……
苗少希的臉再次燙了起來，怔怔看著飽滿的蛋黃。
以前被那個人影響，總覺得自己髒得要命，實在忍不住了才會去廁所躲著匆匆解決，稀薄的快感從未壓過強烈的罪惡感，也不會主動去找書或者是片子來看，所以經驗無，理論知識淺薄，但常識還是多少有一點。
所以說……性行為不就是那個嗎……謝昱喬是主動又強勢的那個人，應該是在上面，所以說是要讓他的那個……那個嗎……
苗少希飛快地往下面瞥了一眼，被海中越來越多的畫面弄得侷促不堪。
「咖啡好了。」要命的時候，謝昱喬走進廚房。
「啊！！」苗少希被他狠狠嚇了一大跳，手裡的鍋子差點沒掉下去，「早早早早餐也好了你端端端出去──」
謝昱喬看他一眼，早過去接手鍋子放進水槽，攬住他的腰，在他耳邊低聲問：「在想什麼，臉那麼紅？」
耳朵被溫熱的氣息一吹，苗少希全身竄過一種顫慄的感覺，腦袋一片空白，「沒沒沒我絕對沒想像你的那那那個也沒想像我們那那那個──」
謝昱喬挑了下眉，刻意往他耳朵裡吹了口氣，嚴肅地問：「哪個？」
苗少希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了，身體微微顫抖，眼角發紅，用水潤的眼睛直瞥謝昱喬。
謝昱喬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下，眼神幽暗，像獵豹盯著兔子那樣盯著苗少希。
虧得苗少希這時候還有一點理智，「上、上班……」
謝昱喬應了聲，低下頭吻住他，動作有點惡狠狠的，唇舌糾纏之間激烈得苗少希差點窒息。
好不容易謝昱喬放開他了，終於端著早就冷掉的早餐跟暈乎乎的苗少希離開廚房。
早餐之後苗少希收好東西，搭謝昱喬的車一起去上班。第一天他們兩人一起出現的時候同事們還覺得是巧合，等三天都一起出現，流言蜚語迅速充滿了整個辦公室，所幸謝昱喬有威嚴，苗少希有人緣，護短的好友們又剽悍得不行，傳了幾天就沒人再說了，也沒人會拿惡意的眼光看著他們。
苗少希有點吃驚，他知道，但從未感覺，戀愛是這麼自由的一件事。
不過就是兩個人看對眼了嘛，沒傷害別人，為何要被指責？
苗少希多少開始對現在的自己有了一些信心，剛開始因為被指指點點而感到不安，朋友們問他：「你因為被看一眼就退縮，總經理不是很可憐嗎？」他才忽然醒悟過來，為什麼要在乎那些不重要的人的目光，來傷害最重要的那個人。
他不需要為了討厭他的人而改變，變成自己討厭的樣子。
他只要做他自己就好了，這樣就能交到朋友，也能擁有那麼好的戀人，他只需要堅持並保護好他擁有的這些就好了。
至於那些不待見他的傢伙，他才不在乎！……好吧，有一點點在乎，不過，連試圖理解都不肯就出言批評的人，叫他們都見鬼去吧！
苗少希決定自己一定要勇敢起來，謝昱喬總是在保護他，他知道，所以他也要保護謝昱喬才行。
這麼決定的時候，好像自己都可以感覺得到，勇氣從不知哪個被遺忘的角落慢慢地竄出來。
其實他明白，黑函事件只是個新的開頭，並沒有因為他搬去謝家而結束，那條曾經讓他飽受毒害的蛇，現在也在暗處陰森地窺視著，等著要咬他一口，直到如今，想到那個人仍然讓苗少希的雙手微微發顫。
可是，他捏住顫抖的手，低聲對自己說：我再也不是以前的我了，只要我不怕，他就不能傷害我。
下班時間，苗少希跟著謝昱喬上車，一邊問他今天晚餐要吃什麼，兩人同居了一段時間，不知道是不是默契特別好，磨合期過得很快，家裡的分工十分順利，苗少希煮飯、謝昱喬洗碗，配合起來就像在一起很多年的夫妻一樣。
去超市買了菜之後，苗少希才剛上車，謝昱喬就帶著已經深思很久終於做出結論的表情說：「小苗，我在想，你睡的那間客房差不多可以清出來了吧。」
「咦？」苗少希一瞬間不能理解他想表達什麼。
謝昱喬冷靜地看著他，口吻幾乎是刻意公事公辦，「我準備好跟你共用主臥室了，你覺得呢？」
苗少希又傻了幾秒，整張臉猛然漲紅起來，他還維持著剛才的姿勢，整個人就像石化一樣傻傻看著眼前的人。
謝昱喬沒忍住，低低笑了出來。
苗少希抱著購物袋，用力地點了點頭。
謝昱喬溫柔地勾著唇角，伸手輕輕撫摸苗少希的頭髮。
苗少希不好意思地把袋子又抱緊了些，小聲說：「我們回家吧。」
「這麼急啊？」謝昱喬正經地問。
苗少希拍掉他的手，大窘道：「我急著吃晚餐啦！」
謝昱喬又低低地笑了起來。
苗少希在星期六早上去找房東，準備把他租的公寓解約，正式搬出去，順便問一下自己不在的期間，有沒有收到掛號信或是重要包裹。
「你不在？」房東露出了疑惑的表情，「你的信每天都有在收啊？」
苗少希怔了下，感覺背後一陣冷意，忍不住微微發抖。
謝昱喬為了要去公司找些資料，把他帶到這邊就先離開了，說等他收好東西再過來載他，苗少希拿出手機，本來想讓謝昱喬立刻過來，但想一想老是這麼驚弓之鳥的也不是辦法，只發了個報備的簡訊，深吸口氣，上樓往房間走去。
拿鑰匙的手在發顫，苗少希費了很大的勁才把門打開，他打開客廳的燈，看到桌上散落著信件時，臉色一下子慘白了起來，那些信全部都是拆開的，當然，不是他自己拆開的。
這個住了一年的房子此刻散發著冰冷的陌生氣息，已經不再是他熟悉的家，苗少希在門口站了半晌，慢慢地往臥房挪動腳步，小心翼翼打開房門，往裡面窺探──什麼人也沒有。
苗少希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應該馬上離開，他心想，安全起見還是離開好了，不管是把謝昱喬找來還是立刻報警都好……
「你終於回來了。」一個聲音冷冷地在他身後響起。
「啊！！」苗少希大吃一驚，悚然轉頭。
一個男人背靠著門板，堵住了房間唯一的出口，他長得高挑並且俊美，只是表情十分陰騭，雙手環胸，黑眸中帶著隱約的憤怒和惡意。
苗少希無法控制地發起抖來，就是這個人，他十多年來的惡夢──王擎守。
看出苗少希的恐懼，王擎守冷冷地笑了起來，「賤貨，我一天沒盯著你，你就學會勾引男人了是吧？雖然你本來就是噁心的同性戀，但是跟男人同居……我真想不到，你還能再更噁心一點嗎？」
苗少希臉色慘白，視線落在地面上。
「說話啊？還是你就是拿這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去勾引那個混帳的？」王擎守往前踱了一步，見苗少希「碰」地往後撞在房門上，眼中的憤怒顯得更明顯，他的音量大了起來，「噁心！那個白癡竟然會被你這種人勾上，他的腦袋實在有問題！你們都噁心得不行！」
苗少希低低地說了句話。
「你說什麼？」王擎守挑眉。
「我說──」苗少希深吸口氣，終於抬起視線，儘管他還是發抖個不停，但語氣卻很堅定，「我不准你侮辱他，閉、閉上你的嘴，離開我的房子，以後都不要打擾我！」
王擎守有些詫異地眨了眨眼，但馬上他的表情顯得更難看了，他咆哮了起來：「你說什麼！？你長膽子了啊，敢這樣對我說話！？我說的又沒有錯！你們本來就噁心得不行！我看見你們就想吐！你簡直就該死！那個混帳也應該去死一死！」
「你閉嘴！！」苗少希也大吼了起來，他可以感覺到憤怒充斥著腦海，逐漸把害怕的情緒擠了出去，「你說夠沒有！？從以前就噁心噁心的，你除了說我噁心和叫我去死之外還有沒有別的台詞！？我們又憑什麼被你說一句噁心就要去死！？」
「我不准你再頂撞我！」王擎守大步跨了過來，伸手揪住苗少希的領子，怒喝道：「你馬上給我離開那個混帳！否則我弄得你們身敗名裂！」
苗少希用力拍開他的手，像是很不可置信那樣看著他，「你為什麼一定想要操縱我的人生？覺得我噁心你就不要看我啊！我做了什麼讓你這麼恨我，必須要追到這個城市來強迫我跟男朋友分手？你是神經病嗎！？」
「你們兩個才是神經病！」王擎守大喊。
「我們只是同性戀而已！」苗少希主動伸手推開他，幾乎氣得什麼也不想管了，「你滾出去！你看不下去就別賴在同性戀的屋子裡！我喜歡男人也不干你的事！你滾出去啊！」
「你這個賤貨……」王擎守氣得手也微微發顫，他推開房間的門，在苗少希的掙扎中把他扯了進去，狠狠把他甩在床上，「只要是男人誰都行吧？你就喜歡被男人上是不是？真是髒死了！」
苗少希嚇白了臉，防備而憎恨地看著他。
王擎守伸手要壓住他，苗少希死命掙扎了起來，兩人在扭打之間苗少希狠狠踹了對方腹部一腳，踉蹌著翻下床，但王擎守一手按著傷處，另一手還是用力地扯住他，「不是男人都行嗎！？我還有哪裡比不上那個混帳！？」
「你到底在說什麼！？」苗少希幾乎情緒崩潰，用力扳開他的手，「你到底哪裡有病！？」
苗少希逃出房間，但差大門一步之遙，又被趕上來的王擎守扯住了，他咆哮道：「明明就是我先認識你的啊！」
手腕被捏得生痛，這句話讓苗少希心裡忽然浮出一個很可笑的念頭，不，這太可笑了，這不可能……他回過頭，嘴唇輕顫著，「你到底是什麼意思？你到底想怎麼樣？你說啊，你想怎樣？」
「你馬上跟那個混蛋分手，辭掉工作搬回來，你可以……你可以到我們公司上班。」王擎守死死瞪著他，眼眶發紅。
苗少希腦海裡只剩下「不可理喻」四個大字，他幾乎快笑出來了，「為什麼？你到底為什麼要針對我？」
「我──」王擎守有點侷促，視線四處游移，最後才回到苗少希身上，深深看著，「我只是、只是……反正你不能跟他在一起，你總是這樣，跟其他人那麼好，跟女孩子打情罵俏又勾引男人，你這樣不對……那太噁心了……」
苗少希真的笑出來了，他聽到自己「哈」了一聲，「你……你該不會，喜歡我吧？」
王擎守就像受到驚嚇那樣震了震，但並沒有出言否認。
苗少希覺得這一切都是那麼荒謬又可笑，他想起同學這麼多年來，王擎守雖然個性上有點問題，但外貌的確出眾，卻沒有聽過他有任何緋聞……對了，他所有時間都用來盯著苗少希了，用來破壞苗少希的人生，用來嚇阻苗少希的朋友，用來扼殺苗少希可能擁有的戀情。
這是喜歡嗎？這能夠稱作喜歡嗎？這一切是那麼噁心又可笑！
苗少希搖搖頭，語氣冷靜了下來，「放開我，讓我出去，噁心的不是我，是你。」
「你怎麼能──」王擎守氣紅了眼睛，他用力把苗少希拉過來，不顧他的反抗，把他壓倒在客廳地上，伸手就去脫他的褲子。
「放開！混蛋！你放開我！」苗少希死命掙扎起來，他第一次覺得這個人那麼噁心，讓他想吐。
褲子被扯掉一半，苗少希快哭出來了，這時候他忽然聽到有人跑上樓梯的聲音，他想他知道那個人是誰，他抬起頭，大喊道：「昱喬！昱喬！」聲音裡面已經帶上明顯的哭音。
門被「碰」地用力打開，謝昱喬一見情勢，臉色立刻變得憤怒，他衝過來掀翻了王擎守，把不停發抖的苗少希摟進懷裡，把他的褲子拉上。
苗少希用力抱住謝昱喬，王擎守則是張大眼，恨恨地瞪著他。
謝昱喬表情凝重，冷冷地瞪回去，語氣嚴肅而冷酷：「擅闖民宅、強暴未遂，還有之前的跟蹤、毀謗、傷害罪，王先生，你就等著被告到死好了。」
「你這個噁心的混帳！」王擎守大吼了起來，「如果不是你，小苗怎麼會離開我！？」
謝昱喬怔了下，但很快恢復鎮定，正要開口反駁，就感覺苗少希輕扯了他一下，他低下頭，對上苗少希冷靜下來的視線，於是他沒再說話。
「你錯了，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這麼想，我也不想了解，但你錯得離譜。」苗少希抬頭看著王擎守，「如果不是你，我不會認識昱喬，如果不是你，就算我喜歡他，也只會默默地崇拜他，事實上，讓我真正愛上他的，就是你，是你讓我察覺到原來我能夠和他相愛，是你把我推進他懷裡。」
王擎守好像無法理解一樣地看著苗少希，良久才咆哮道：「這不可能！」
「我不知道你對同性戀到底有什麼想法，但是我愛他，只要他也愛我，我才不在乎你怎麼想，我也不會因為你不認同就離開他，你是我的誰？你連我的朋友也不是，充其量是個疏遠的同學。」苗少希可以感覺到謝昱喬溫暖的手掌正一下一下輕撫他的背脊，只是這樣而已，就讓他有勇氣把想說的話都說完，「我不知道你對我有什麼想法，但我可以告訴你，我對你什麼想法也沒有。」
王擎守微微一晃，臉色難看地盯著苗少希，憤怒和痛恨，還有一些別的東西，苗少希完全不想去理解他的眼神，那一點必要也沒有。
「除了可悲可恨之外，我什麼也感覺不到，我們同學的幾年，我怕過你、恨過你，也許你有一些可憐，但除了可悲之外，現在我對你，什麼想法也沒有。」苗少希冷冷地看著他，真的感覺到，曾經的那些害怕，都已經逝去，「你做的那些事，我永遠不會原諒你，但我不會放在心裡，因為你對我而言，什麼也不是。」
王擎守看著他，輕喚道：「小苗……」
苗少希真的什麼心情都感覺不到了，既沒有害怕，也沒有哀憐，他只想讓這些都結束，不要占用他的時間，「請你出去，我不想在你身上浪費精神，我畏畏縮縮地活了好幾年，那真傻，我要把你驅逐出我的生命，你的存在已經跟我無關，我會活在沒有你的世界裡，而且會活得更好。」
王擎守略帶哀求地道：「小苗──」
「請你出去。」苗少希冷冷看著他，「請你不要再出現在我眼前，如果必須到法院證人席上，我不會害怕指證你。」
王擎守全身顫抖，他的眼眶發紅，苗少希看著他，發現他竟然哭了，眼淚滲出來，緩緩劃過他的臉頰。
啊，這個人也會哭啊。苗少希漠然地想著。
謝昱喬抱著苗少希起身，讓到一邊，讓出了洞開的大門。
只要王擎守走出這個門，就走出苗少希的生命了。
苗少希別過頭，不再看那個困擾了他十幾年的人，那個人這樣看來是有一些可憐，但苗少希不準備同情他，也不認為自己有任何義務要同情他，更不認為他有任何資格被同情。
除了可悲之外，什麼也不是。
王擎守終於邁開步伐，他走到大門口，回頭看著苗少希，但苗少希仍然什麼反應也沒有，他呆立了幾秒，終於走出去了。
房間裡又恢復安靜。
半晌，苗少希抬頭看謝昱喬，謝昱喬對他微微一笑，他也微笑起來，謝昱喬溫柔地揉揉他的頭髮，在他額上輕吻了下。
「好神奇，他真的離開了，我覺得好輕鬆。」苗少希喃喃道，看了一眼門口，「我不理解，他真的喜歡我嗎？」
「我不認為應該把那稱作喜歡。」謝昱喬搖搖頭，「除了扭曲的占有慾，那什麼也不是。」
喜歡一個人不該是那樣的，不該去傷害他，不該用偏執的方法驅趕他身邊的人，不該用彆扭的態度口出惡言，恐嚇和脅迫永遠不能換來一個真心的情人，只能換來恐懼和憎恨。
喜歡一個人是走進他的世界，是分享自己的世界，是與他共享一個世界，而不是奪走他的世界。
侵略者不會被喜愛，只會被驅逐。
「無論如何，都結束了。」謝昱喬溫柔地摸摸他的頭髮，「你很勇敢，太好了，小苗。」
「我是……是因為你，還有鼓勵我的朋友們，是因為想要去保護些什麼，才有勇氣對他說那些話……」苗少希眼圈微紅，但露出了燦爛的笑容，「謝謝你。」
「不客氣。」謝昱喬又親了下他的額頭，「去收拾東西吧，我們回家。」
苗少希把能收拾的東西都收拾出來，上了謝昱喬的車，他的世界裡少了一個人，周遭的景色沒什麼改變，但心裡變得輕鬆多了。
「這次還好我及時趕到，你要怎麼感謝我？」謝昱喬發動車子，用開玩笑的口吻問。
以前他嚴肅又冷漠，說話時字數都省之又省，跟他交往之後，才發現他也會開玩笑，會做出親暱的舉動也會笑會變得溫柔，有時候會有一些壞心眼，但是苗少希喜歡這樣的他，很真實，很親近。
「我請你吃又高級又破費的法式餐廳。」苗少希哼哼兩聲，一副施恩的模樣。
「你請客，我刷卡是吧？」謝昱喬好氣又好笑地說。
苗少希笑著點點頭，「不要法式餐廳啊？那我煮給你吃？」
「我每天都在吃你煮的啊，獎勵是不是應該特別一點？」謝昱喬對他眨眨眼。
苗少希微紅了臉，他想他知道這傢伙想要求什麼，「那你想怎樣啦？」
「嗯哼，我想一想──」謝昱喬刻意打量他幾眼，「我想你可以在你新分到的主臥室大床上好好感謝我──」
「好像我很稀罕你的床一樣！」苗少希笑了出來，瞪他一眼，「那麼不想分我一半，我回去睡客房。」
「別，千萬別。」謝昱喬投降。
苗少希哈哈笑了起來。
謝昱喬也笑了笑，轉而道：「對了，我一直想跟你說一件事。」
「什麼？」苗少希問。
「你還記不記得，你喝醉然後我把你帶回去那個晚上？」謝昱喬微笑著看他一眼。
「我當然記得……」苗少希臉上微紅，到現在他還是覺得丟臉極了，喝得記憶全無，對著喜歡的人撒嬌抱怨還哭濕人家衣服……
「其實，那天晚上你不只告訴我那個人的事情，你還說了很多自己的事情……不，應該說是我的事情。」謝昱喬沒有看他，也許是怕他羞窘，但表情認真，「你跟我告白，說你很喜歡我，顛三倒四地說了很多關於我的事情，你怎麼喜歡我的、怎麼看我的，你還說一定會笑著來參加我的婚禮，不過你這麼說的時候哭得可慘了。」
苗少希把臉埋進手掌心裡，天啊…‥這太丟臉了……
「最後你說得好像我真的要去結婚一樣，然後你不停跟我索吻，說要當個紀念。」謝昱喬的聲音裡帶上了微妙的笑意。
苗少希已經恨不得把自己掐死，下次絕對不喝酒了他發誓……
「其實在那之前，我就一直對你有好感，但怎麼說呢，我不是天生的同性戀，所以我沒有和男生有過任何經驗，我也沒有對你有任何妄想，但那時候我想，身體的反應總是最誠實的，如果接吻的感覺很好，也許，嗯。」謝昱喬笑看已經抬起頭的苗少希一眼。
「結果你就趁人之危親我了吧！」苗少希窘得不行，只好虛張聲勢。
「親了啊，你哭成那樣，好像不吻你就世界末日了。」謝昱喬笑瞥他一眼，「不過，吻了之後……感覺很棒。」
苗少希臉更紅了，不說話了。
「那傢伙雖然做了不少蠢事和壞事，不過你說的倒是真的，是他把你推進我懷裡，如果沒有你那哭得聲嘶力竭的告白……」謝昱喬又暗笑了下，「還有那個吻的話，我想我會一直站在很安全的距離看著你，有一天我也許真的會跟一個沒什麼感覺但適合的女孩結婚吧。」
苗少希伸手握住他，他緊緊地反握。
苗少希真誠地道：「還好，最後我們在一起了。」這樣之前所承受的一切災難和痛苦，都可以獲得緩解，都可以真正放下。
「是啊，還好我們在一起了。」謝昱喬湊過去，在他唇上輕吻了下，「明天你可以把朋友們找出來，我們吃個飯慶祝你脫離苦海。」
苗少希笑著點頭，「應該的，讓大家擔心了，我請客好了。」
「你請客，刷我的卡？」謝昱喬挑眉。
苗少希對他燦笑，隨即臉色微紅起來，「所以我們現在先回家，然後我……我好好感謝你一下。」
謝昱喬盯著他看，把他盯得漲紅著臉，頭都抬不起來，才笑著移開目光，「好，回家吧……回我們家。」
苗少希用力地點了點頭。
不值得在生命中占太多空間的事物，最終會逝去，只留下真正重要的，苗少希很慶幸那是謝昱喬。
很久以後他也許還會記得自己曾經有個帶來各種困擾的同學，但他將不會記得那些痛苦的心情，他只會記得他人生中的第一場戀愛，還有謝昱喬溫暖的懷抱，這是他的心、他的世界，他有權力驅逐那些他不想看到的。
只有這些幸福的事物，會留下來，一直陪他往前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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