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剛認識穆風是大一那年進校門的時候,穆風是他的直屬學長,大他一歲,個性溫柔開朗,臉上總是帶著笑,穆風是學院裡有名的才子,不算倨傲,可是笑的時候兩分慵懶七分靈氣,還有一分年少瀟灑,穆風是個發光體,什麼都不需要做,只是站著就能吸引所有視線。

他還記得他第一眼看到穆風,穆風站在樹陰下,從樹葉間透出的陽光斑駁了那張俊美的臉孔,在整齊的白襯衫上畫出不規則的花樣。

然後穆風對他笑了,一瞬間週遭全部亮起,真的很神奇,只是一個笑而已。

穆風招手叫他過去,那個動作恣意優雅,一半的專注一半的漫不經心,建構出屬於穆風這個人獨特的風格。

大概那時候他就淪陷了吧。

「我是你的直屬學長,穆風。」穆風溫然笑道。

「學、學長好!」他緊張地鞠躬,「我、我叫楊飛!」

「喔。」穆風慵懶地笑笑,不大在意地這麼應聲。

穆風不算是個盡職的直屬學長,其實穆風有點涼薄,對什麼事情都沒有顯現過在乎的模樣,總是懶懶的,好像發生了什麼也都無所謂那樣,考試難不倒他,運動也拿手,教授喜歡這個學生,異性也都敗倒在他的魅力之下。

世界上真的有天才,有被神眷顧的人,楊飛直到這年才相信的。

可是穆風不在乎,學業體育社團交友聯誼約會……穆風總是那樣笑,淡然的隨意的慵懶的,讓人特別想在他心裡佔一席之地,如果能從他的眼裡獲得清晰的倒影,那是多麼了不起的成就。

穆風也不是沒有朋友,他有很多朋友,那些人大部分跟他一樣,是學院裡的頂尖學生,或者在某方面非常有才華,或者很有個人魅力,那些都是很特別的人。

穆風從來沒有對楊飛特別好,至少他從未主動找過楊飛,除了最初的那一次。

穆風有個弟弟叫穆雨,跟楊飛是同系,兩個人還是同年,卻是經過穆風認識的,如果不是穆風介紹,楊飛真不能相信穆雨是他弟弟。

穆雨是個普通的大學生,沒啥特別的,經常翹課,偶爾打球,抄朋友筆記,考前臨陣磨槍,大聲吐嘈教授……

因為穆雨的普通,楊飛跟他交上朋友,穆雨對楊飛很好,用他的話說就是死黨,楊飛不置可否。

楊飛跟穆風的關係一直都不緊不慢不鹹不淡的,直到穆風畢業前的那個舞會,楊飛身為他的直屬學弟自然去了,兩個人都喝高之後,穆風拉著他去隔壁旅館街開了房間。

其實那時候楊飛還有意識,他想穆風也還算清醒,穆風真的喝醉會倒頭就睡,這他是知道的,但他還是進了房間,任穆風把他壓在床上、脫掉他的褲子、拉開他的雙腿,然後在草率的前戲之後進入了他。

說實話他是從頭痛到尾,可是他始終沒有反抗,後來他想,那應該是他自己的錯吧。

第二天早上他醒時,穆風懶洋洋地對他笑了笑,「抱歉,學弟,昨晚我喝醉了。」

「沒關係。」身體動彈不得,他只好這麼說。

「可以再來一次嗎?」穆風漫不經心地問。

「嗯。」他應聲。

他們維持著這種關係一直到他出社會,那是很奇怪的關係,說遠不遠說近不近,穆風從來不主動找他,很多時候是穆雨約他,他去了,就順便陪穆風。

他不是會表達感情的人,他不知道他得向穆風討什麼,他只能盡量接近,然後直接把穆風可能會要的全部給出去。

後來穆雨知道了他們的關係,大發了頓脾氣,甚至在他面前哭出來。

「你不要縱容我哥,你真的不能這樣縱容我哥,他是個爛人你知道嗎……」穆雨哭著這麼對他說,用力搖晃他的肩膀,「你醒一醒,楊飛,你醒一醒啊!」

他想他永遠都醒不過來,第一次見到那個笑容的時候,他就已經溺死了。

穆雨倒沒有去跟穆風鬧,他們都知道穆風會怎麼說,一定是漫不經心地笑一笑,扔幾個沒有意義的單音節,「喔。」像這樣,然後等楊飛再來,他還是會跟楊飛上床。

穆雨只能盡力讓楊飛不要見到穆風,可是世界那麼小,再不濟還有電話跟網路,楊飛已經很努力克制自己了,但他就是會忍不住在穆風在線的時候一次又一次提出邀請,有想看的電影嗎?有想去的餐廳嗎?有想玩的景點嗎?

穆風通常都會笑著拒絕,他有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拒絕,楊飛不是沒有脾氣,有時候被多潑幾次冷水也會沉下音調,「你如果真的不想理我,可以真的不要理我沒關係。」

「不,我不是那個意思,對不起。」穆風很會道歉,笑著道歉,「我為冷落你感到抱歉,我不是故意的,我最近心情很不好,你知道的,我找不到工作。」

是啊,很奇怪,像穆風這樣全能的天才也有瓶頸的時候,他在公司一定待不到幾個月,他明明應該是被上司和同事喜歡的人,卻什麼工作也待不住。

也許因為他真的太無心了,楊風想,這也是一種可悲可憐吧,然後脾氣就軟了下來。

「來我家吧,我做飯給你吃?」楊風會問。

因為拒絕太多次而惹他生氣,於是這次穆風笑著說:「好啊。」

然後當晚他們做愛。

隔兩天再找他出門,穆風又沒空了。

「你為什麼就不放過你自己!?」穆雨曾經這樣憤怒地質問他。

「我不知道。」楊飛一臉茫然,「我真的不知道。」

楊飛畢業不久就找到了工作,而且做得很穩定,剛出社會的忙碌打拼讓他暫時壓抑住跟那個人聯絡的衝動,而且他多少想知道,究竟自己要消聲匿跡多久,才會得到一次主動?

答案是,一年之後楊飛主動認輸了。

他打給穆風,沉沉地問:「如果我不找你,你是不是就永遠不會聯絡我?」

「不是那樣的,對不起,是我不好。」穆風輕輕笑了,「我是忙了點,你知道的……」

「忙得連寫信或傳簡訊的時間都沒有?」楊飛覺得很疲倦。

「那倒不至於,我真的很抱歉,原諒我好嗎?」穆風柔聲問。

楊飛抹了抹臉,「你還在找工作?」

穆風含笑應聲,聽起來也不是那麼著急。

「那……」楊飛琢磨了一下,「不然你來我們公司吧,我待得不錯,你也是本科,我介紹一下應該能行……」

穆風怔了怔,呵呵笑了起來,那聲音很柔軟,讓楊飛想到透過樹葉間的縫細,落在他臉上的陽光,「謝謝你,楊飛,謝謝……你對我真好……」

楊飛覺得自己融化了,所有的痛苦和委屈,所有的負面情緒……「那,不然,我今天過去?」

「嗯。」穆風笑著應聲。

楊飛去了趟穆家,把穆風餵飽,然後上床,把穆風的慾望餵飽。

那晚他躺在床上想,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呢?

清晨,他走出穆風的房間,被趕回家的穆雨抓個正著。

穆雨紅著眼眶,把他拖到車子裡,然後找了一個安靜的有包廂的餐廳。

「這一年來我以為你戒掉了。」穆雨壓抑著哽咽,「我以為你真的把他戒掉了。」

「沒什麼,我只是想幫他而已……」楊飛把目光投向遠處,「他很可憐啊,他真的很可憐。」

「他很可憐?」穆雨氣得全身發顫,「他不會去你的公司面試的,你知道他快結婚了嗎?他要娶一家大公司的千金小姐,他──」

「他已經有過好幾個這種婚約了。」楊飛面無表情地說。

「你知道?你竟然知道!?」穆雨瞠目結舌,「你知道他一邊跟你上床一邊跟女人戀愛約會直到論及婚嫁,你知道他老是找不到工作是因為感情糾紛太亂,你知道他膩了就拋棄海誓山盟的女人,他就是個爛人,這樣你還覺得他可憐!?」

楊飛點了點頭。

「你知道我哥怎麼看你的嗎!?」穆雨恨恨地捶了下桌面,壓低聲音怒道:「這是有次他跟朋友聚會時我聽到的,他就在所有朋友面前這麼講──」

楊飛幾乎可以想像穆風的模樣、動作、語氣。

他一定是漫不經心地晃了晃酒杯,然後慵懶地笑了笑,「楊飛學弟啊?」他可能還要稍微思索一下,才能回想起那張並不特別的臉孔,「其實我不怎麼喜歡他,怎麼說好呢,我們個性差異太大了,這並不是他的錯,可是我們的人生觀和價值觀不一樣,這樣無法相處的。」

所以他為什麼跟楊飛合不來呢?

「你們知道嗎,我跟他不合拍有三個原因。」他會維持那種笑容,看著杯裡的紅酒,眼神不在意而淡漠,「第一是他沒辦法給我實際上的幫助,第二是他沒辦法給我精神上的支持,第三是這兩項我也沒辦法給他。」

所以他跟楊飛做不成朋友嗎?

「交朋友就像結婚一樣,結婚有兩個理由,一個是因為錢,一個是因為愛。」他也許會輕啜一口紅酒,然後笑著發表他的想法,「有錢人跟有錢人商業聯姻不稀奇,為愛結婚也沒什麼不好,有錢人跟窮人墜入情網沒什麼不對,窮人為了飛黃騰達跟有錢人在一起也無可批評,窮人跟窮人為愛而結合也是美事,可是如果窮人跟窮人明知道結婚之後就是餓死,他們之間也沒有愛的時候,為什麼要在一起,嗯?」

有人問他那為什麼和楊飛來往這麼多年,他也許要抿著唇再思索一下。

「啊,就是那個吧……」最後他一定會又笑起來,「食之無味,棄之可惜吧……」

所以得不到也不會想要,靠近就咬一口,抱怨就哄,真的撕破臉也就算了,他對穆風來說,就是這樣的存在。

這就是穆雨聽到的全部。

其實他早就料想得到。

「是啊,我也覺得有點累了。」他對穆雨虛弱地笑了笑,「真的,有點累了。」

「戒掉他吧。」穆雨又露出那種想哭的表情,「你沒有他會更好啊,換一個人愛吧,換誰都好,換一個愛你的……」

「是嗎?」他閉了閉眼,微笑著問:「換成你好不好?」

穆雨一怔,「真、真的嗎?」

他點頭。

穆雨又紅了眼眶,湊過來緊緊地抱住他。

穆雨應該露出狂喜的表情吧,可是腦海中怎麼也描繪不出。

他只記得那年他進了校門,穆風站在樹下對他笑了,那年的陽光那麼燦爛,穆風的笑容兩分慵懶,七分靈氣,一分年少瀟灑,揮手叫他過去,一半的專注一半的漫不經心。

那時候他就淪陷了,溺死了,那個笑容,就是用刻的都記不了那麼深。

所以他想應該是他錯了吧,而且還一直錯下去。

可是他是真的累了。

人的一生中會交很多朋友,有人會給你實際的幫助,就像補藥,不管苦不苦,喝下去總是有益的;有人會給你精神的支持,就像糖果,不管有沒有營養,都甜甜的令人覺得很幸福。

兩種都給不了的,就是雞肋。

像他之於穆風……像穆雨之於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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