*RIZ的生日賀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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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好意思,這麼晚了還麻煩你送東西過來。」汪紹麒把紙袋接過去,對我點了點頭,「謝謝,你回宿舍吧。」那種態度客氣而生疏。
「不要緊不要緊,我沒關係!」我飛快地擺擺手,努力露出燦爛的笑臉,「實驗很辛苦吧?要不要我幫忙什麼?」
「不必了,謝謝。」汪紹麒又點了個頭,兀自轉身朝樓梯走,一下子就消失在我的眼界裡。
我咬了咬唇,苦笑。
傾盆的大雨一直下,猛烈敲打我的雨傘。
雨幕好像封閉了知覺,我直盯著眼前,他離去的那個地方。
週遭是一片黑暗。
傘,多多少少擋去了雨,卻擋不住風。
刺骨的寒風挾帶著冰冷的水氣,一下一下拍打我的臉龐。
撐著傘,跟沒有撐傘,究竟有何差別?
我哂笑了兩聲,伸手,將傘收起。
「嘩——」雨狂肆地淋在我身上,敲得我的皮膚幾乎都發痛。
我卻只想發笑。
笨哪。
我想笑我自己,嘴角卻只勾出一個滑稽的弧度。
雨啪唰啪唰順著我的臉龐往下滑落,墜毀在地上,碎了一地,順著地面的紋路流進路邊的水溝裡。
而我只是沉默地看著。
「張瑞晨!」背後不知是誰焦急地呼喚我的名字。
一把雨傘遮到我頭上,我抬頭看向持傘的人,虛弱地吐出他的名字:「楊舒毅……」
「你瘋啦!?這麼大雨是在淋什麼!?」責備的表情,眼裡卻有一抹焦心,「要不是我剛好路過——我的媽!你濕得可以擰出水!快跟我回宿舍!」
我虛弱地點了點頭,任他把我扯離實驗大樓。
我跟汪紹麒和楊舒毅住在同一間寢室裡,本來還有一個同學,可是他唸半年就退學了,所以剩下我們三個。
雖然是同科系,我跟汪紹麒還同班,但是我們三個的個性差異很大,勉強維持住淡淡的友情,已經堪稱奇蹟,雖然我知道汪紹麒也不過因為跟我同寢,才會偶爾拜託我幫忙。
汪紹麒是我們三個裡面最有企圖心的,他的人生道路幾乎都是設定好的,大學、研究所,然後接掌他爸爸的科技公司,他所有時間都埋首在課業和研究之中,對其他事情漠不關心。
其他事情也包括我。
我跟汪紹麒在高中時就認識了,當然那時候一點也不熟。
可是我很喜歡他。
我不知道我為何會對一個同性產生這樣的感情,但是喜歡了就是喜歡了,那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事情。
無論如何,喜歡誰或許都還有一些些成功的可能性,惟獨喜歡汪紹麒絕對沒有,不是他會不會喜歡上我的問題,而是,同性戀在這個社會中仍然沒有被廣泛接受,如果選擇我,他等於是在自己的未來之路上放了塊石頭。
而我相信,學業和我,他會選前者;研究和我,他會選前者;工作和我,他一樣選前者。
我認識了他多久,就喜歡了他多久。
這一份喜歡的心情,有時候,讓我幾乎要在無人的夜裡痛哭失聲。
我始終也不是很明白,為何自己要這麼堅持地去喜歡一個人。
根本就是一種愚蠢。
我的喜歡是一種愚蠢,真的,是一種天真而可怕的愚蠢。
我不知道汪紹麒是否對我的心情了然於胸,可是我覺得他多多少少也能體會得到吧?
有一次我差點就告白了,高中的畢業典禮,陽光閃耀的操場上,我手裡緊捏著告白信,看著他朝我走過來。
他在我身前站定之後,我幾度開口,都是無關緊要的話,在他冷漠的眼光下,我只能脆弱地乾笑。
那封告白信終究沒有交出去,典禮結束之後,回家之後,我將我高中三年累積起來的愛戀,鎖進了抽屜裡。
我以為我不會再見到他,然而,我們的再次見面卻很快到來,當大學開學時。
命運很巧妙,同班、同寢,當我已經暗自決定要放棄的時候,他又出現了,於是我動搖了。
沒有喜歡過一個人,很難體會那種屬於自己的,苦澀而寂寞的心情。
像是在冬夜之中,看著遠處人家玻璃窗內透出的火光,而我手上,卻連一支火柴也沒有。
那種漆黑和寒冷,可以讓一個人徹底地崩潰哭泣。
然而縱使是那麼清楚地知道自己很愚蠢,也不見得能夠灑脫地放棄。
只要對上他的眼神,我就會動搖。
那麼辛苦地去喜歡一個人,可是喜歡還是喜歡。
就算只是最寂寞的陰雨天,喜歡,還是喜歡。
「你還好嗎?」換過衣服,坐在床沿發呆,帶點暖度的毛巾蓋在我頭上。
「嗯。」我微微點頭,「我沒事,只是發了一會兒呆,抱歉,謝謝你。」
「幹嘛那麼客套啊!真是的,有雨傘還淋雨發呆,真的太呆了喔。」楊舒毅露出一個有點無奈的笑容,毛巾蓋住了我的視線,他溫柔地擦拭我滴水的髮稍。
同寢之後和我很快熟起來的不是汪紹麒而是楊舒毅,他非常活潑開朗,是典型的陽光男孩,一個月有二十天都待在球場上,朋友成群結隊,每個人都樂意和他稱兄道弟。
楊舒毅乍看之下大剌剌,其實還挺細心的,我不知道我跟汪紹麒的事他了解多少,但他常常不著痕跡地安慰我。
楊舒毅對我很好。
其實他對每個朋友都很好,但是他對我特別好,好到我覺得有點擔心。
因為他的那種好,不是單純的跟朋友之間的扶持鼓舞,反而摻雜了一些溫柔和貼心。
雖然這麼想很自作多情,其實我很害怕如果楊舒毅喜歡我,那怎麼辦?
我不知道怎麼辦。
我自己也在苦戀,我很了解單戀的痛苦。
我不希望他跟我一樣,特別如果他喜歡的對象是我。
但是我能怎麼辦?他不說,我也不敢自己去問。
我只好學汪紹麒,裝聾作啞,就當什麼也不曉得,能平靜一時是一時。
其實我們都一樣自私而惡劣對吧?我很討厭自己這樣,卻莫可奈何。
我們都在粉飾太平吧。
我持續我的喜歡,汪紹麒始終冷著臉,而楊舒毅則一直都微笑著。
什麼時候才能從這個局裡走脫出來呢?而我又願不願意走出來?
「好了,把頭髮吹乾吧?」抽走毛巾,楊舒毅將吹風機遞給我。
我道了謝,開始吹頭髮。
震耳欲聾的噪音,讓繁雜的腦袋忽然一片空白。
我抬頭,看著窗外不停拍打窗戶的陰森大雨。
天空,何時放晴?
我帶宵夜去看汪紹麒,他依然埋首在電腦前面,認真地寫報告,雖然寢室也有電腦,不過功能不如研究室的好,所以他向來都不在寢室裡寫報告。
「要不要吃點蛋糕?」我盡量輕鬆地問。
「謝謝,我不愛吃甜食。」他的回答則依舊冷淡。
雖然說被拒絕得很習慣了,可是無法否認,他冷漠的聲音仍然可以準確地穿過我的心臟,讓我一陣顫慄。
「那正好,這家蛋糕店的提拉米蘇不怎麼甜,很好吃喔。」我一臉若無其事地把蛋糕盒打開,「吃一口看看,好不好?」
汪紹麒回過頭,冷漠中帶點無奈,「三分鐘。」
我燦爛地笑開來。
把蛋糕拿出來,遞給汪紹麒塑膠叉子。
白褐相間的小長方體,上面灑著一層巧克力粉,柔軟的慕斯入口即化,明明是冰涼的蛋糕,卻彷彿可以融化人心一樣,帶著一種奇異的溫暖。
「還滿好吃的。」汪紹麒點頭道。
他這個人,雖然冷淡,卻向來有話直說,所以在相處上其實是挺痛快的,如果不要在意被他的直言直語刺傷。
他安安靜靜地吃著蛋糕,我躊躇了一下,小心翼翼地開口:「那個……汪紹麒,你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?」
「高中嗎?」他抬起頭瞄了我一眼,「我們不同班,不大記得。」
「你還記不記得一年級寒假剛結束的時候,操場邊緣的樹蔭下,我因為某些事情坐在那邊,心情很消沉……」那時候我父母剛離婚,我受到很重的打擊,重到上學第一天就翹掉開學典禮,渾渾噩噩地在操場遊蕩,後來乾脆坐在樹蔭下,呆呆地望著天空,「那時候你向我走過來,手上提一個蛋糕盒,然後你說:『咦,你是隔壁班的吧?要不要吃蛋糕?』」
汪紹麒微瞇起眼,思索了一下,「唔,確實好像有這麼回事,嗯,我還記得開學那天是情人節,巧克力蛋糕是女同學送的。」
「嗯,當時你也是這麼跟我說的,因為你不愛吃甜食,又不好意思把蛋糕扔掉……」我微微勾唇,「不過,其實那不是巧克力蛋糕,而是一個提拉米蘇喔。」
他微蹙了蹙眉,「嗯,你記憶力還不錯。」
「汪紹麒,我那天心情真的非常非常糟喔,就像一個人靜靜地站在大雨裡,馬上就會被陰鬱的天空淹沒一樣,那是如果再沒有人跟我說些什麼,就會馬上被自己逼瘋的糟喔。」我小小聲地說。
「我知道,你才吃一口蛋糕就忽然哭出來,我那時候還嚇一跳。」他淡淡地說,又吃了口提拉米蘇。
白色的塑膠叉子,從深褐色的表面切下,劃過不同的顏色,到達底端。
像陽光切開陰鬱的天空,把雲彩都渲染成純白。
我深吸了口氣,鼻間是淡淡的、甜甜的、也苦苦的提拉米蘇的香味,「從那個時候開始,我就很喜歡——」我頓了頓,「呃,提拉米蘇。」
好吧,我是一個膽小鬼。
因為我怕連最後一點東西都失去,所以我始終不敢放膽去追求。
這樣的我,常讓我自己覺得可悲。
可是我是真的害怕他連再正眼看我一次也不願。
我對汪紹麒,是一份很複雜的感情。
有些人往往會因為自己一個不經意的舉動,而拯救了其他人,他對我而言,就是那麼一回事。
那只是一個他根本不想要的蛋糕而已,可是吃進口的時候,我心裡忽然想,人生就像提拉米蘇一樣,有苦也有甜,如果只有甜的部份,那不是膩死了嗎?這種甜中帶苦的味道,才是完美的提拉米蘇的味道。
然後我莫名奇妙就哭了。
我的父母每天都在吵架,家裡的氣氛比冷藏的蛋糕還要冰冷,也許分開其實是一種解脫,雖然我很愛我的父母,但我到底為什麼要這樣感傷?爸媽還是我爸媽,提拉米蘇切開也是提拉米蘇呀。
我哭得很誇張,淚水像傾盆大雨一樣不停掉,掉也掉不完。
『喂喂,沒有難吃得這麼誇張吧?』我記得,汪紹麒的臉上寫滿了尷尬。
然後我就像放晴的天空一樣,忽然燦爛地笑了。
也許很肉麻,可是如果我說,你是我生命裡的陽光,你願意試著喜歡我看看嗎?
我不知道我從何時開始喜歡上汪紹麒的,但當我發現之後,那種帶著一些感激的微妙好感,已經完全變質了。
然後,就像麵粉做成了蛋糕,再也回不去從前。
也許很誇張,可是如果我說,我試著放棄了好多年,可是心裡還是只有你,你願意試著接受我嗎?
「我吃完了。」汪紹麒放下叉子,「很好吃,謝謝。」
「汪紹麒……」
「嗯?」
「快放寒假了,這個寒假過完之後,我們就認識六年了。」我以手撐頰,靜靜地看著塑膠叉子,「我們都大四了,等暑假也結束之後,你會去上研究所吧?」
「嗯。」完全沒有猶豫,他應聲。
我緩緩扯出一個微笑,「而我會出社會工作吧,然後,我們大概就,真的分別了吧。」
他沉默了一下,「嗯。」又應聲。
「這麼多年,真的,很感謝你的照顧。」我輕輕地說,站起身,收拾掉蛋糕盤和叉子。
他又靜默了一下,「不會。」淡淡地說,然後他坐回電腦桌前,繼續寫報告。
眼淚沉重地累積在眼眶裡。
我笑了笑,提起紙袋,離開研究室。
我真的很想繼續喜歡你,這樣想的我,是不是個天大的蠢蛋?
走下實驗大樓,夜色之中,我看到楊舒毅站在門口等我。
我緩緩走近,他看見我過來,露出陽光般的微笑,「我出來散步一下,好巧喔,竟然遇到你。」
我嗚咽一聲,眼淚忽然從眼角溢出來,順著臉龐往下滑落,像雨滴一樣,墜毀在地上。
他一下子慌了手腳,不停安慰著我。
「對不起……」我哽咽地說,「真的對不起……其實我都知道……對不起……」
楊舒毅勾起一個無奈的苦笑,那個笑容是萬分溫柔的。
「對不起,我還是喜歡他,對不起……」我抽噎地說。
楊舒毅伸手,親暱地揉了揉我的短髮,「傻瓜。」他嘆息著說,笑容依舊很溫暖,「不要道歉,沒什麼好道歉的,別哭了,你這樣我也難過。」
我用袖子不斷把眼淚擦掉,半晌才止住哭泣。
我跟楊舒毅一起往宿舍的方向走,慢慢地走,以一種散步的速度。
「其實我很感謝你乾脆地拒絕我,讓我知道我完全沒有機會,死心,也比較容易。」路上,楊舒毅溫和地說,又笑了笑,「當然,我相信我是比他好的。」他以比較輕快的口吻說。
我微微一笑,很感激他到這時候仍然願意安慰我,「我知道,謝謝你。」
「如果……」他頓了頓,「如果我先出現,你會選擇我嗎?」
「這不是先來後到的問題,而是……」我抬頭,看著散發出朦朧光輝的月亮,「而是,有些東西,已經無可取代了。」
所以,即使真正燦爛的太陽就在身邊,我依然只眷戀過去看到的那抹稍縱即逝的陽光。
說不上是蠢,也不是執迷不悟,不過就是,有些東西無法取代,這樣而已。
只是這樣而已。
「我明白了。」楊舒毅淡淡一笑,又揉了揉我的頭髮,「祝你幸福,還有,那傢伙如果再不正視你的心情,告訴我,我幫你揍他。」
我笑開來,「謝謝你。」
謝謝你,然後真的,對不起。
愛誰、怎麼愛、愛多深、愛多久,也許不是我們能夠選擇的。
不過我還是傷害了你,對不起,也希望你可以幸福。
這也許是,我的自私吧。
一個人,真的會傻傻喜歡另一個人嗎?這樣的喜歡,又可以持續多久?
我不知道,我只知道,我一直在喜歡一個人,就算很傻,也還不想要放棄。
至少是現在,我還不想要放棄。
我不想放棄喜歡那個人的心情,我自己知道很傻,但就是想要,這樣一直一直堅持下去。
因為,只有那份喜歡,絕對無可替代。
那是在我的世界之中,比陽光更光彩奪目,卻又柔軟溫暖的,最誠摯的一份心情。
我喜歡他,真的,非常喜歡。
學校放寒假之後,我就像逃避著什麼似的,迫不及待地躲回老家。
我的生日在二月六日,這個通常劃分於年假期間的日子,很容易就會被好友們忽略過去,今年二月六日當天還是除夕,所以我根本沒期待誰會祝賀我一下。
於是除夕傍晚,當根本料想不到的人出現在我家門口,我整個呆滯了好久。
汪紹麒!
騙人吧?這絕對是夢!
我揉揉眼睛,喃喃自語地把門關上。
門鈴立刻又響了。
開門,「有這麼討厭看到我嗎?」汪紹麒帶點無奈地問。
「不是夢!」我摀住嘴巴,見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,尷尬到了極點,「咳,那個,我是說,對不起,你要不要進來坐坐?」
汪紹麒點頭了。
騙人吧?那個汪紹麒欸……
不過就算是作夢也好,不管他是為何而來,這一刻我感動得幾乎哭出聲。
戀愛中的人真傻,一點小事,就可以高興到幾乎暈眩。
帶著汪紹麒進門,家人們多半都很好奇,我這幾年交的朋友不多,帶回家的更是少之又少。汪紹麒人雖然冷淡,對長輩卻相當有禮貌,一一打過招呼,大家互相拜年,態度很輕鬆,像是只有我一個人在緊張似的。
「那個……你等一下喔。」把他留在客廳,我回頭就衝回房間,迅速把看起來有些雜亂的地方都收乾淨,還聽得到爸爸在客廳豪邁地大笑:「小晨那孩子,八成是在收房間啦哈哈哈!」
爸!我尷尬死了!
這種懷春少女的心情我也知道很沒必要,可是汪紹麒是第一次來我家啊!我可不想讓凌亂的房間被他看到。
確定房間整齊之後我才把汪紹麒請進來。
「那個,請坐。」拘謹地請他在床上坐下,我跪坐在他面前,因為房間是木地板,我常常這樣坐在地板上,可像今天這樣正襟危坐倒是第一次。
他遲疑了一下,好像也有點拘謹,「嗯……忽然跑過來不好意思,因為你的手機打不通,我就照著你給的地址,直接過來了。」
「呃?」我一愣,「啊,因為,那個,過年嘛,我都乾脆把手機關掉。」
「嗯。」他點頭。
「呃……」被他那樣直勾勾地看著,我快尷尬死了,「那、那個,汪紹麒,你找我有什麼事?」
面對喜歡的人,無論事前計畫了多少精美的言詞和感人的句子,最後,都會在那注視下只剩最直接的詢問。
可是,唯有最重要的那句話,始終,都無法直接地說出口。
「嗯。」他頓了頓,「這給你。」朝我遞出從進門就提在手裡的紙袋。
「啊,謝謝!」我驚喜地接過,「可以打開嗎?」天哪這是汪紹麒第一次送我禮物!
……這個人真的是汪紹麒嗎?總覺得有些震驚。
「嗯。」他點頭,那個有些冷淡的神色,的的確確是他沒有錯,可是……
將紙袋打開,我震懾地看著裡面的東西——那是一個長方形的蛋糕盒。
小心翼翼地拿出來、打開,一如我隱約的猜測——提拉米蘇。
我不解地看向汪紹麒,我知道我的眼睛裡有淚珠在滾動,我心裡一邊怨恨自己太容易感動,說不定這次又是他不要的蛋糕,一邊又期待著些什麼。
我期待什麼呢?都過了六年,我期待什麼呢?我還能期待嗎,汪紹麒?
「今天是你生日吧?」汪紹麒看著我,「因為沒有事前預訂,所以不是生日蛋糕,不過還是祝你生日快樂。」
「怎麼會……忽然想到……」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已經有點哽咽了,提拉米蘇在我手上輕輕地發抖。
「我不是忽然想到……」汪紹麒有點欲言又止,「認識六年,其實是你照顧我比較多,因為我的注意力在課業上,對於人際關係,很多時候能忽略的我就忽略過去,真的,很抱歉。」他頓了頓,又道:「那天,你在實驗室裡跟我說謝謝我的照顧,我忽然很怕,感覺你好像忽然就會消失一樣……咦,啊,你不要又哭呀……」他有點手忙腳亂地苦笑著。
我擦擦臉龐,才發現淚水又滾下來了,「呃,嗯,對不起,我不是故意的……」
「沒事,有點嚇到而已。」他略略鬆了口氣,「嗯,吃蛋糕吧?」
我點頭,塑膠叉子緩緩切開提拉米蘇,濃郁的甜香和巧克力的苦味飄散出來,瀰漫在空氣中。
將蛋糕送進嘴巴裡的剎那,我又想哭了,只是忍著。
提拉米蘇,就像戀愛一樣,苦澀中包含著甜意,甜中又帶苦,然而無論在這兩者的比例之間如何掙扎,都會因為記憶中的那份喜悅,不斷追尋下去。
一直找一直找,記憶中的提拉米蘇的味道。
蛋糕會變質,愛情或許也會,只有記憶是不會的。
於是,記憶中的陽光,永遠燦爛。
那就是我的那一份喜歡。
如果不趁現在傳達出去,會不會有一天也變質呢?如果永遠不傳達出去,我會不會後悔呢?
還能像當初把告白信扔進箱子裡鎖起來一樣,鎖住六年來的思念嗎?
我將叉子放下,抬起頭,「汪紹麒,我喜歡你。」
我喜歡你,很喜歡,非常喜歡。
因為你是我記憶之中,最溫柔的那抹陽光。
不是因為提拉米蘇而已。
而是在我破涕為笑的那瞬間,你露出的那一個,帶點溫柔的微笑。
汪紹麒,我喜歡你。
「我知道……」他的反應很平靜,「其實我一直都隱約知道,真的很對不起,我總是忽略過去,每次都想著『應該不是吧』……然後不停地傷害著你,真的,非常非常抱歉。」
我揚起一個微笑,伸手,揉揉眼角,「沒關係,是我自己選擇不說的,單戀很可怕,真的,好害怕那一份喜歡說出口之後,最後什麼也沒有,連朋友也做不成。」
「不會的……」汪紹麒溫和地道。
「我們還可以做朋友嗎,汪紹麒?」我扯出一抹苦笑。
「朋友?」他一愣,「為什麼變成朋友?」
我也愣住了,「那個……告白失敗之後通常都是這樣……呃,你應該要先發好人卡給我,然後說我們可以繼續做朋友……」
汪紹麒露出一個失笑的表情,「有人說你失敗嗎?」
「咦?」我震懾住了,「因為……跟你告白……一定是失敗的呀……」我苦笑,「你有你的人生路,在那之中,不可能包含我……你會讀研究所,然後接掌你爸爸的公司吧……對你而言我根本只會是絆腳石……」
「你誤會了。」汪紹麒沉著地打斷我的句子。
「呃?」我不解地看著他。
「我要讀研究所沒錯,我對誰都冷冰冰是因為我真的喜歡研究,我對戀愛沒什麼興趣,也沒有打算跟誰在一起,你的喜歡我確實沒有了解透徹,也沒有跟你確認,因為我完全不明白你為何對我有好感,我始終都是冷冰冰的,而你,卻拿一腔熱忱對我……」他認真地看著我,「至於我爸的公司,接掌的是我哥,我只負責研究部門,跟公司的形象沒有很大關連,何況你明白,我並不是那麼在意閒言閒語。」
我張開嘴,又因為不知道該說什麼而闔上,我的腦袋一片空白,我什麼也不敢想。
他在說什麼?他暗示些什麼?又想告訴我什麼?他鼓勵我繼續喜歡他嗎?他的意思是這段戀愛會得到回報嗎?
「汪紹麒……」我喃喃唸著他的名字。
一個在我心底沉澱六年的名字,幾乎散發出醇酒的芬芳。
這名字的主人從床上下來,跪坐到我眼前,清了清喉嚨,「那天,你在實驗室跟我道別,我真的嚇到了,六年來我們的交情不輕不重,可其實你在我的生活裡佔很大的份量,那種以為自己永遠都不會失去的心態真的很惡劣,讓我一再覺得你不過是個朋友,君子之交不就是淡如水嗎?」他微微吸了口氣,「可是那天你在實驗室裡,對我微笑的時候,我真的覺得,我無法失去你,我的人生規劃的確都做了沒錯,但是如果就這樣畢業、分開,我想那會是我人生之中,做得最錯的一件事情。」
我的眼淚,又開始從眼眶裡不斷滑出來,「汪紹麒……」我哽咽著這個名字,「你知道嗎……你對我而言就像陽光一樣……雖然我看著你的時候天空總是陰雨天,可是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,等陽光出現……」
他溫和地舉起手,手掌蓋住我的臉頰,微微擦拭掉我的眼淚,然後他微笑了,「你對我而言,或許也是陽光吧,當有一天發覺太陽或許會不見,我才急著想抓住那一份溫暖……對不起,告訴我,還來得及嗎?」
對著他溫柔的表情,一如六年前,我燦爛地笑開了,「來得及,只要我還惦念記憶中的那抹陽光,都還來得及。」
於是我找到了,記憶中提拉米蘇的味道。
原來那味道會如此與眾不同,是因為混雜了一些淚水、一些笑容,還有一點點陽光的味道吧。
我從床底下將箱子翻出來,把遲了三年的告白信交給他。
「謝謝你喜歡我這麼久,真的,我非常感激。」汪紹麒微笑,又認真地道:「不過,我不是因為感激才和你在一起的,而是因為我也喜歡你。」
「我知道。」再一次,我笑開來。
大學畢業的那天,收拾完寢室,楊舒毅向我道別。
依然是那個無限溫和的微笑,也許這是我最後一次看到了。
笑著對他揮手,目送他離開。
我想,他總有一天,會找到他的陽光吧。
「要走了嗎?」汪紹麒站到我旁邊。
我看向他,微笑點頭。
他主動牽住我的手,跟我一起往校門口走。
「汪紹麒,你接下來是不是要先唸研究所?然後去你爸的公司工作?」
「嗯,沒錯。」
「那……你生命中我的定位在哪裡?」
他停下腳步,將握著我的手收緊,「這裡。」
眼眶熱熱的,但我笑了,反手也將他握緊。
我知道,雨天已經過去,陽光將會灑落下來。
「交往半年,為什麼你還是連名帶姓地叫我?」
「習慣嘛。」我失笑,「好吧……紹麒。」
他也笑了。
人很容易,在記憶中不停追尋一份想念的味道。
也許只是一抹淺淺的陽光,或者是一點淡淡的甜香。
那種苦中帶甜,甜中又帶苦的味道,就是提拉米蘇的味道吧。
在思念過期之前,把那一份愛意說出口吧,然後或許,會找到生命中的晴天,那也說不定。
「我很喜歡你,一直都很喜歡你。」
我的陽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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