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台灣的氣候真是天堂！」
聽見他這麼說，我拉緊圍巾，轉頭瞪他，「基本上我覺得很冷……」
「冷？」他挑了下眉，誇張地一臉感動，「你不知道，我在飛機上聽到台北十一度，都快要哭出來了！」
我蹙眉，「我冷到快要哭出來了……」
他失笑了聲，「根本不冷啊，我才穿兩件，你們這裡的最低氣溫都沒我們那邊的最高氣溫低。」
我扁嘴，「所以我才死都不過去……計程車！」
我們兩個上了車，他還在叨唸：「台灣真的太好了，太舒服了，我愛死這裡了！」
見司機投來奇怪的眼神，我報路之後反駁道：「等夏天你就不會這麼說了。」
他頓了下，點頭，「這倒是沒有錯……小尹，你為什麼這麼會潑冷水呢？」
我冷嗤了聲，「我拋下工作來接機，從機場就聽你誇讚台灣的氣候聽到現在，我不潑你冷水難道還潑熱水？」
他思索了下，做恍然大悟狀，「小尹我懂了，對不起我竟然都沒有感激你，其實我很感激啊，我本來是打算回家再感激的，但既然你這麼不滿──」說著把臉湊過來。
我準確地按住他的額頭把他推開，冷靜地對面露詭異之色的司機道：「不好意思，我哥哥在外國待久了，腦袋比較不正常。」
見司機點頭，他委屈地咕噥了聲我聽不懂的語言。
「回台灣就講中文！」我對他喝斥。
「你希望我把剛才那句講成中文嗎？」他一臉期待地問。
我瞥了一眼司機，「你回家再講。」
回到家之後，他先把行李箱拉到我們的房間擺好，脫了外套就跑出來，擠上沙發，切掉我的電視。
我哀嚎了聲，「難得不用工作，我想看那個影集──」
「我好不容易才回來的欸！」他哭喪著臉把我摟住，「小尹小尹，難道你不想我嗎？我一回來你就看電視，你這麼冷漠我要哭了，就算是台灣溫暖的氣候也救不了我了！」
我冷哼了聲，縮進他溫暖的懷抱裡，掀開他的襯衫，把冰冷的手貼在他的胸膛上。
他縮了下，微笑著蹭蹭我的臉，「小尹小尹，我知道你怕冷，特地回來陪你過冬，你都不感動嗎？」
「手伸過來，我讓你知道我感不感動。」我冷聲說。
他乖乖地把手伸出來，我抓住，對著虎口用力咬下去，直到嘴裡嚐到一點鐵銹味，才放開他的手，撇過頭去。
他委屈地驚呼：「血出來了！」
「是『流血了』，請用中文文法講中文！」我冷瞪他一眼，再次把視線撇開，「反正你就是只喜歡台灣的冬天，上次你夏天回來，不斷抱怨這裡天氣溼熱，有蚊子還有小強，網速也慢得要死，反正你什麼都不滿意，你乾脆去住外國，每年回來過冬三個月好了！這樣我也不用天天陪你這個無所事事的黏人精，只要每年接機送機各一次就好了！」
他低聲問：「你真的這麼想嗎？」
我感覺自己的眼眶有點濕、有點熱，還貼在他胸膛上的手指已經開始回溫，他的懷抱顯得太燙，已經習慣冷天氣的我，開始覺得不習慣，於是只能更加把頭撇開。
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，因為我不知道該講真心話還是氣話，我想多罵罵他，也想吻他，我想把他揍一頓，也想讓他抱我，我想尖叫著把他趕出去，也想央求他一直住下來。
我沒有說話，最重要的是，我怕我的聲音是哽咽的，我怕我一開口，淚水就要掉下來，他才剛回國，我不想讓他覺得我用淚水責難他。
哪，哪，你喜歡這裡的天氣嗎？喜歡這個家嗎？喜歡在家裡等你的我嗎？
哪，你是候鳥，那我呢？
那我呢？
「小尹……」他嘆息著湊近，將唇貼在我的頸子上，沿著微微鼓動的動脈輕輕地吻著，「小尹，對不起……對不起……」
「你幹嘛道歉？」我努力穩定著情緒，冷冷開口，「你不用道歉啊，你是去工作，又不是去玩的。」
「對不起、對不起……」他仍然不斷道歉，捧住我的臉，將我轉回來，輕吻我並沒有湧出淚水的眼眶。
於是我的眼淚還是滑出來了，我怔了怔，抽手拍打他的胸膛，「你閉嘴！你又害我哭！我今天真的不想哭──媽的，太難看了！」我清楚聽到自己嘶啞的聲音，也清楚知道自己哭的時候有多難看，於是眼淚越掉越兇。
然而他只是不斷道歉，將我緊緊抱著，吻去我落下的每一顆淚水。
盡興地哭完之後，我疲倦地窩在他懷裡，動也不想動一下，晚餐叫了比薩，應門時他差點抱著我過去，苦惱許久還是先把我安頓在沙發上。
邊吃晚餐，我們邊看他岀國前來不及看，也害我不能看的海角七號，他笑得很大聲，我也像是並沒有哭過一樣，在他胸膛震動的時候跟著笑了。
然後我在片尾又哭了一次，他再次溫柔地替我吻去眼淚。
他收拾好東西之後，抱著我回房間，我從床頭櫃拿出藥箱，幫他被我咬傷的手擦藥，藥才剛擦好，他就用手暗示性地輕撫我的腰，我抬眼瞪他，他露岀委屈的表情，於是視線才對上三秒我就輸了，向後仰躺在床上，打開了自己的身體。
哪，哪，我們都是成年男人了對吧？所以我假裝自己不寂寞，假裝自己老早就適應了孤單，假裝自己根本不在乎。
哪，你是候鳥，那我呢？
那我呢？
他抱我去浴室清理，如我所料又在浴缸裡做了一次，我才剛哭完累得要死，連拒絕都做不到。
回到床上，我窩在他懷裡，他像是哄著最心愛的小貓，輕輕撫摸著我的頭髮。
氣氛很好，我真的不該打破，但我仍是開了口，「其實我也很想講那句台詞。」
「哪一句？」他低聲問。
我閉了閉眼，「留下來，或者我跟你走。」
他吻了吻我的額頭，柔聲道：「你知道嗎，我每一天都想著要回家，每一天我都想直接到機場，詢問有沒有立刻回台灣的班機，每一次我回來幾乎都是用跑的走出機場，每一次讓我感動到快哭出來的都不是這國家的天氣，而是你站在那裡等我，因為我知道你在等我回家，所以我才回來……」
我的眼眶又熱了，所以只能闔上眼，靜靜靠著他。
「哪一種都無所謂，我無所謂，你開心就好。」他又吻了吻我的額頭，「你要我留下來我就留下來，你想跟我走我就帶你走，我可以找新的工作，你也可以辭掉工作，我養你都沒關係，只要你開心就好，對我來說，有你的地方才是家，只要還可以回到你身邊，怎麼樣都好。」
我笑了，抬頭去吻他的唇。
哪，你就去當候鳥吧，沒有關係。
我會待在家裡，一直等你回來，一直一直等你回來。
一週後，他辭掉工作。
「你為什麼那麼笨啊！？」我大發雷霆，差點拆了房子，「就算我哭了，你哄哄我就好，幹嘛真的辭掉工作！？」
他盤腿坐在沙發上，微笑道：「這個國家夏天很熱，冬天很暖，世界上本來就沒有十全十美，我只是選擇我想要的東西而已。」
我氣到說不出話來，摔了兩個抱枕，衝過去憤憤捧住他的臉，豪氣干雲地道：「我養你！」
他笑著吻吻我的唇，「小尹說要養我，我好開心好開心──你真的要養我嗎？」
我皺起臉，「我可以現在反悔嗎？」
他大笑出聲，把我摟進懷裡，「其實你的台詞應該要換幾個字。」
我蹙眉，「換成什麼？」
他微笑道：「留下來，或者我不讓你走。」
我嘆著氣拍拍他的胸膛，「那不是一樣嗎？」
他再次笑著吻吻我的唇，「小尹小尹，倦鳥總是要歸巢的，我想要回家，然後一直待在你身邊。」
我嘆氣，「你真的很笨。」
他抱緊我，「沒關係，你不嫌棄就好了。」
於是我的候鳥停下來了。
兩週後，他又找到工作，而且直接跑到我們公司來，硬是跟我當了同事，在那之後，他每次出差，一定申請要帶我一起去，搞得全辦公室都用曖昧的眼光看我們倆。
算了，反正事實就是你們想的那回事沒錯。
於是我的候鳥停下來了。
哪，哪，你是候鳥，那我呢？
哪，留下來吧，或者我不讓你走。
你說我是你的家，哪，其實啊，你的懷抱也是我唯一能回去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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