*這是一個主題內含三個短篇。

*我覺得這不算BE...好吧見人見智(毆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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仇恨

「死之本能的表現是殘忍、攻擊、自殺、殺人甚至戰爭毀滅,佛洛伊德還指出,生之本能可以使死之本能轉向,由指向自己轉變為指向別人,於是變而為攻擊別人的形式——」

「齊老師,不好意思打斷你上課……」男子推門而入,表情有些欲言又止,「有非常重要的事情。」

「不要緊。」齊白凌放下粉筆,溫和地一笑,「各位同學,老師先離開一下,這節課剩下的時間自習。」隨即走向男子,跟著他離開教室。

「是一個非常棘手的病患,已經三天不肯吃東西了,也幾乎沒有睡眠,醫師趁他不注意給他打過兩次針,不然現在早就死了……他完全不讓人靠近……」男子的語氣有些慌亂,腳步也很急。

「嗯。」齊白凌微微蹙起眉,「不過怎麼會特意來找我?」

齊白凌是個心理醫生,平日在某知名大學兼課,個性溫和謙恭,不論是對病人還是學生都笑臉以待,是相當有人氣的一個醫生和老師,但雖然他在國內外都有不低的知名度,卻也算不上是第一流的名醫,現在聽對方的敘述,三天下來都無法處理才讓他當救援投手,怎麼會找他呢?

「是你認識的人。」男子搔搔頭,「寰宇醫院,韓耀宇。」

「韓學長!?」齊白凌的腳步狠狠一滯,臉上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。

韓耀宇是齊白凌的大學學長,腦袋聰明、個性強悍,他出身醫師世家,是腦科醫師,動手術時膽大心細,失敗紀錄少到幾乎沒有,所以儘管年紀輕輕,已是首屈一指的名醫。

「學長他怎麼了?」齊白凌狠蹙起眉,跟上男子的腳步。

那個傲然強悍的學長會需要心理醫生?而且是這麼嚴重的狀況?

「齊醫生最好自己診斷看看。」男子沉重地道。

 

韓耀宇的狀況非常嚴重。

一個一百八十公分的大男人,像個孩子似的縮成一團,不停發著抖,但臉上卻一片茫然,眼睛裡也空洞而毫無生氣,只要有人稍微靠近,他立刻張牙舞爪、齜牙咧嘴。

「學長……怎麼會變成這樣……」站在房間門口,齊白凌微微發顫,一臉不敢置信。

那個意氣風發的學長……

「三天前,韓先生在自宅親眼目睹未婚妻被虐殺,之後整個人就陷入這種狀態,連筆錄也無法進行。」一名刑警沉重地道。

「虐殺!?」齊白凌瞪大眼睛,「學長的未婚妻,不就是章氏企業的……」

「是的,章小姐死得很慘,非常慘。」刑警微微歛下眼簾,似乎有些不忍,「歹徒的作為令人髮指,她的死狀連我們警察看了都受不了,也難怪韓先生會精神崩潰。」

齊白凌震驚了下,終於深吸口氣,稍微恢復冷靜地問:「學長不肯讓任何人靠近嗎?他的父母呢?」

「除了他的父母之外的人都無法靠近,但是他對父母沒有反應,所以無法讓他吃東西,另外,由於針筒是歹徒使用的道具之一,所以我們無法給他打營養針,因為他對針筒會產生很驚恐的反應……」另一個醫師道。

「所以我們才會想要找他認識的人看看……」韓母是小兒科醫師,對於兒子的精神狀況沒有很深的概念,只能哽咽著,「那孩子沒什麼朋友,你是少數在畢業後還跟他有往來的人,又剛好是心理醫師……」

「總之,小犬就拜託你了。」韓父也低下頭。

「啊,請不用說拜託,我會盡我所能幫助學長。」齊白凌露出一貫的溫和微笑,「兩位請都鎮靜下來吧。」

也許他的微笑真的有安撫人心的作用,韓式夫婦的臉色都緩和了些。

「先看看齊醫師能不能接近韓先生吧?」醫師將病歷表遞過來,「三天內我們也有試過直接制伏韓先生,可是韓先生會做出自殘的舉動,甚至打算咬舌自盡,所以騙他打兩支營養針已經是極限……」

齊白凌一邊仔細傾聽,一邊快速翻閱著三天來的紀錄,大致上把握狀況之後深吸了口氣,「好吧,主要是先看看他能不能讓我接近他。」

走進房間裡,韓耀宇一感到有人,那空洞的視線準確地移向齊白凌的方向,幾乎無意識地死瞪著他,但是沒有出現大吵大的狀況,這已經算有很大的希望了。

齊白凌緩緩地接近他,韓耀宇只是死盯著他看,或該說,只是死盯著那個方位,因為那雙眼,並沒有映照出什麼東西。

齊白凌蹲在他跟前,對上他的視線,溫柔地微笑,「學長,是我,記得嗎?」

韓耀宇沒有回話,只是死盯著他。

兩人沉默地對看了半晌,齊白凌忽然啟口,悠揚的歌曲從他口中流瀉而出,帶點沉重、帶點歡欣,又帶點悲傷。

「他在唱什麼……」韓母不解地問。

刑警聽了一下,道:「好像是歌劇。」又恍然大悟道:「齊醫師跟韓先生大學時代的社團都是歌劇欣賞吧?他們就是這樣認識的。」

齊白凌唱的是女聲的部份,唱到末尾,他緩緩伸手,握住對方的雙手。

韓耀宇遲疑了一下,沒有掙扎,臉上出現一抹迷惘,就在女聲部分結束,應該換人開口的剎那,他開口了,緩緩唱了一句。

了不起的突破!門外的人都激動得發抖,雖然他只唱了一句,但是這是他三天來第一次發出聲音呀!

齊白凌笑開來,溫柔地道:「學長的歌喉,沒有退步喔。」

韓耀宇盯著他看,那雙眼裡仍是一片空洞,隨後他像小孩子學說話一樣,結巴著、怯懦著,一個字一個字地道:「齊……白、凌……」

「是的,我是齊白凌。」齊白凌溫柔地笑著,緩緩伸手,攬住還在微微發顫的男人。

韓耀宇僵了一下,靠上齊白凌的肩,慢慢將眼睛閉上。

三天之中,韓耀宇唱了第一句歌、叫出第一個名字,並且第一次真正睡著了。

齊白凌溫柔地拍撫著他,喉間又溢出那帶點哀傷的曲子。

睡著的男人,緊皺的眉逐漸鬆開了,像個迷路好多天之後,終於找到家的孩子,安然入睡。

齊白凌就像慈愛的母親那樣,一直擁著他。

這景象溫馨得如此美麗,直到齊白凌的曲子收了尾,外頭的醫生才像大夢初醒一般回過神,衝進來做後續處理。

從頭到尾,齊白凌一直是溫柔地笑著的。

那是一個讓人很安心的笑容。

 

 

「這種案例不是沒有,大部分病人可以在家人和朋友的陪伴下逐漸忘記過去的傷痛,可是也有少部分——學長!」齊白凌抓住韓耀宇的手,雪白的臉漲得通紅,「乖,不可以,你睡一下,嗯?午睡時間了。」好不容易才把一直在玩他襯衫鈕扣的韓耀宇哄睡了。

看著枕在齊白凌腿上,像個孩子一樣蜷縮著身體睡著的韓耀宇,韓氏夫妻都有點無奈,「齊醫師,真的是麻煩你了……」

這幾天之內韓耀宇有顯著的進步,開始能夠自己吃飯喝水,但對於大部分的生活瑣事他都無法自理,恐懼外人的狀況也沒有任何改善,除了父母之外,能接近他的人只有齊白凌,如果齊白凌不在,他就會像剛開始一樣,不停發抖,對什麼東西都警戒心很高,可是只要齊白凌在他旁邊,連打針他也能勉強接受。

醫師們做過測驗,如今他的智商大約相當兩歲的孩童,行為模式則未超過五歲,至於學習能力則幾乎完全停擺,簡而言之,他變成了完全長不大的小孩。

這個完全長不大的小孩,極度依賴齊白凌,剛開始齊白凌只是過來做些輔導和諮商,後來發現不行,陪他的時間越來越長,現在則弄得二十四小時都黏在一起,學校那邊起先是請假,再來是停職,如果幾個月內韓耀宇的狀況不改善,恐怕會鬧得他只剩辭職一條路可走。

韓氏夫妻自然對他滿心愧疚,可是唯一的獨子變成這個樣子,老夫妻心痛心酸,也就顧不得齊白凌犧牲了多少,只能不停對他道歉。

「不要緊的,學長變成這樣,我也難過。」齊白凌溫和地苦笑了下,手掌不停輕撫著男人的頭髮,他臉色微微沉下來,小聲問:「關於兇手,警方那邊有頭緒了嗎?」

「沒有,警政單位效率真差!」說到這個韓父就死蹙起眉,眼中浮起憤恨之色,「說什麼兇手計劃詳細,不露破綻……到現在連個嫌犯也找不出來……」

韓母只是不停搖頭,淚水盈滿眼眶。

齊白凌低嘆了聲,唇邊逸出苦笑。

在他腿上的男人翻了個身,無意識地伸手緊抱住他的腰,天真的睡顏如孩童般無邪。

齊白凌順著他的頭髮,難過地低聲自問道:「到底誰捨得這樣傷害他……」

「我們比齊醫師更想知道……」韓父低喃道。

三人之間氣氛一片沉鬱,齊白凌只是溫柔地不停撫摸男人的頭髮。

「齊醫師,我們夫妻有個不情之請……」韓父緩緩道,見齊白凌把視線投向他,臉上還是那個溫的微笑,才稍微穩定了情緒,認真地道:「希望齊醫師能一直待在小犬身邊,直到他狀況好轉為止。」

齊白凌露出苦笑,「果然是這件事啊……」

「我們夫妻知道這對齊醫師很不公平,可是這是我們唯一的獨子……」韓母哽咽著。

「可以給我一點時間想想嗎?」齊白凌苦笑著,又摸摸男人的頭髮。

韓耀宇緩緩轉醒,伸手揉揉眼睛,那雙大眼裡,仍是無情緒、無思緒的空泛,像礦石一般冰冷。

齊白凌露出不忍的表情,緊抱住起身的男人。

男人很自然地回抱住他。

齊白凌深深嘆了口氣,「我會好好想想……」

 

兩天後,齊白凌正式將學校的工作辭掉,這就是他的答覆。

住進韓家,朝夕跟韓耀宇相處,簡直像在帶小孩一樣,齊白凌似乎有無限的耐心,什麼都慢慢地教。

但儘管韓耀宇的狀況已經穩定下來,他對於外人仍然有極大的恐懼和不信任感,因此他根本完全無法出門,此外,任何一點小聲音都會造成他很大的驚恐,在精神疲勞下,他幾乎可說是日益消瘦。

「我的建議是,把他送到外國靜養,他在這個環境下,幾乎是聽見有人說話就害怕,那次給他的驚嚇大概真的很嚴重,把他送到外國鄉間,讓他換個環境,過平靜的日子或許比較好。」這是齊白凌提出的建議。

兩老別無他法,答應將獨生子送出國,幸好韓家經濟富裕,就算再多送幾個人出國養著,那也沒有問題。

於是,齊白凌就帶著韓耀宇出國了,鄉間生活平和寧靜,韓家夫婦忙著醫院的事情,甚少來訪,終日只有二人相對。

「又只剩我們兩個人了呢……」傍晚,送走半年才來一次的兩老,齊白凌站在流理台前面,微笑著削蘋果,「會不會覺得寂寞呢,學長?」當然,桌邊的人是不會回答他的。

將蘋果切好,裝進碗裡,放上桌,韓耀宇自動地吃了起來,黑眸中一片死氣。

齊白凌撐著下顎,微笑看他,「學長啊,你知道嗎,很久以前我就有一個秘密,一直不敢告訴你。」

韓耀宇安靜地吃著蘋果,眼中連一絲光線也沒有。

「我恨你喔。」齊白凌笑得溫柔,連聲音也是無限溫柔的,「你可能不記得吧……我們國中三年都同班喔,那個時候啊,你老是拿第一名,不管是功課呀,還是體育呀,甚至連我最拿手的唱歌,你在音樂課考試都比我高分呢……那個時候我是多努力想要超越你呀……可是你這種任何事情都可以完美做好的天才,怎麼可能了解我的心情……畢業典禮的獻唱,我向老師毛遂自薦,你為什麼也要來搶呢……你知道我苦練了一個禮拜的歌,幾乎都沒有睡覺,最後還是輸給天生好歌喉的你,那種心情嗎……」

韓耀宇默默地吃著蘋果,那種空洞和安靜就像個人偶。

「我真的很恨你喔……那之後我的嗓子幾乎都毀了,我休學了一整年才把嗓子救回來的喔……」齊白凌笑得非常溫柔,「結果到大學,我跟你考上同一所學校,連社團都一樣……我馬上認出你了喔,雖然你比四年前傑出了一百倍不只呢,可是你完全沒有認出我……是啊,反正我只是入不了你的眼的平凡人而已。」

吃完蘋果,韓耀宇站起身,把碗和叉子拿去洗。

「為什麼我無論如何都超越不了你呢?不管我多麼努力,平凡人就是無法超越天才是嗎?我真的很恨喔。」齊白凌低低笑著,「所以你說要交往的時候,我立刻就答應了喔,因為我想要知道,究竟你有沒有弱點……可是說要分手的又是你喔,只是因為你要繼承家業,得跟女人結婚!」他大笑出聲,但臉上的表情還是很溫柔,「韓耀宇,我真的很恨你,比誰都更恨你!我對你的仇恨,已經到不完全摧毀你,我就不會快樂的程度了喔!」

韓耀宇默默地洗著碗,關水、將餐具甩乾、放回架子上,動作安靜而精準,像是人偶一樣。

齊白凌站起身,從他背後抱住他,「死之本能的表現是殘忍、攻擊、自殺、殺人甚至戰爭毀滅……死之本能的出發點是仇恨……死之本能的結局是使有機體的自然界變為無機體,使生命變為死亡……」他低低笑著,「你死了嗎?被毀滅了嗎?韓耀宇,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。」

韓耀宇靜靜地站著,大眼中仍然一片空無。

「這次是我贏了,我已經把你的一切都奪走了,從那個女人開始……」齊白凌笑著閉上眼,表情萬分溫柔,語氣也是,「去床上,我想做愛。」

韓耀宇轉過頭,確認命令之後就乖乖走進房間,脫光衣服躺上床。

齊白凌站在床邊,冷漠地看著,但臉上仍然掛著溫柔的笑容。

韓耀宇對他伸出手,在他將身體覆上的同時用雙腿纏住他的腰,乖巧地接納了他,長時間的調教,讓他早就習慣眼前這男人對他做的一切事情,身體也比神智更早記住該怎麼因應。

沒有思考、沒有情緒、沒有羞恥心,怎麼樣比較快樂,就怎麼因應。

那雙微瞇的眸中,沒有一點亮光,比人偶更死、更冷。

「你已經死了……被我完全毀掉了……」齊白凌伸手撫摸他的臉頰,笑著喃喃自語,「可為什麼……我……」低喘了聲,將臉埋入對方頸窩,「我恨你,真的恨你……韓耀宇……」

韓耀宇沒有回答,本能地用身體纏緊了侵犯他的男人。

「我是真的恨你……比誰都還要更恨你……」齊白凌喃喃地說著,笑容還是一樣溫柔,「韓耀宇……我毀滅你了對吧……」

韓耀宇仍然沒有回答,弓起身,仰著頭,一片死絕的眸底,忽然極快速地閃過了一點點光,隨即又隱沒,不該有喜怒哀樂的眼,緩緩溢出了一滴眼淚,滑過頰畔,消失在髮梢。

齊白凌沒有看到,只是帶著溫柔的笑容,緊緊擁抱懷中的人,「我恨你,真的……」

然後,他眼中也泛出了溫熱的液體,滴落在對方頸間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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傷害

「師父。」俊逸的男人緩緩掀開紗帳,臉上噙著笑,「辰時了,您要起床梳洗,還是再睡一會?」

趙律恨恨地閉上雙目,將身子背過,不肯看徒弟一眼。

「師父生氣了?」左千神微微失笑,伸手,輕輕梳理男子烏黑的長髮。

「你別碰我!」趙律迅速地把身體移開,黑眸深處尤有憤恨。

「師父在生什麼氣呢?」左千神貌似不解地微笑。

「我生什麼氣,你這孽徒自己清楚!」趙律咬著牙道,森冷的聲音由喉嚨深處吐出,幾乎像冰冷的火燄欲把人灼傷。

「師父在氣徒兒壞您清修?」左千神低笑了聲,跨上床,語氣相當溫和,抓住對方雙手、強迫對方面向自己的動作,卻萬分強勢而略帶粗暴。

「放開。」趙律冷冰冰地說。

「瞧我,真粗心,怕是弄疼師父了吧。」左千神面帶微笑地審視著被抓住的那一雙皓腕上,明顯得有些怵目驚心的紅色繩痕,「師父,真的對不住,綑仙繩向來都是用來抓妖的,徒兒不知道對師父有沒有效,才綁得略微緊了些,師父不怪徒兒吧?」說罷溫柔地輕吻了下那痕跡。

趙律知道自己掙脫不開這已青出於藍徒弟的掌握,這點他昨晚才充分體認,於是未有掙扎,不過惱恨地將視線撇開。

「師父真的在怪徒兒?」左千神低低笑著,只一掌就束住對方雙腕,將之高舉過頭,壓著,另一手撫上趙律陽剛英俊的臉部線條,手指輕輕刮著雪白肌膚,「師徒哪有隔夜仇?師父這樣記恨徒兒,於雙方都不好。」

趙律才想回嘴道無隔夜仇是夫婦,一想剛經過昨夜那事,這麼回忒般可笑,重重哼了聲,再不肯開口。

「師父可知道徒兒為何要這樣做?」左千神淺笑著,伸手將絲被一寸一寸緩緩往下扯,趙律那佈滿青紫色痕跡的胸膛便也一寸一寸裸露在空氣之中。

「幹什麼!」趙律冷靜的面具終於碎裂開來,身上歡愛過的痕跡活生生撕裂他粉飾太平的想法,將昨天被做的醜惡之事,夢魘般從記憶深處挖掘出來,刨著他血淋淋的傷口。

「師父難道不想知道,一向對您百依百順的徒弟,為何要做這種損您道行之事……」左千神貼向他耳畔,低笑著將灼熱的氣息吐入耳窩,「況且……是在師父即將渡天雷劫,得道成仙之前……」

趙律猛然瞪大雙眼,看向徒弟的目光之中,憤恨、不甘、怨懟混雜著不敢置信,幾乎泛著痛苦的血色。

趙律是修道之人,道行八百,早已超脫天地壽限,到達返老還童之境,修真者夢寐以求就是度過天雷劫,飛升成仙,而今左千神對他做出這種事情,根本是硬生生將快要踏入仙道的他扯回人道,泛起仇恨的那顆心,已不再是無慾無求,離仙的境界,遠了。

左千神是他收過最有資質的徒弟,僅五百年就與他並駕齊驅,他收過的徒弟數量是不多,可也沒有一個人如左千神這般出色,到得最後,能期待成仙的只剩他們師徒二人。

然而如今,左千神到底為何這樣做?

昨夜的記憶再次翻湧出來,力量被封住、雙手被緊鎖,男人那熱燙的溫度,粗暴地在不停流淌出鮮紅色液體的地方進出,撫摸著他臉頰的手卻是略帶冰冷的,一如那低沉的笑聲。

『痛嗎?恨吧,恨我。』逆倫犯上的徒弟,低低地笑著,『恨我,我知道只有用這種方式,你才會永遠記得我。』

他的心在滾燙的血液往外流的同時,泛冷。

身體從最初的疼痛到逐漸麻木、失去知覺,然後產生他無法否認的快感。

那份快感讓他的心浸淫於罪惡,儘管那只是身體的墮落,當他忍不住在男人不知第幾次進犯時發出呻吟聲,他聽到男人低低地笑了。

他真恨不得殺了自己,立刻。

而他卻連自殘的力量都沒有。

「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!?」趙律對左千神咆哮,「你對為師究竟有何不滿,要耍這種陰狠手段!?修真之人所求無非成仙,你讓我心中有了恨意,這只會讓我在天雷劫時萬道天雷加身,魂飛魄散而死!」

「陰狠手段?昨夜師父在我身下不是很享受的嗎?」左千神低笑著吻吻他臉頰,柔聲道:「師父只要不度天雷劫就好,跟徒兒一起待在人界,我師徒二人遊山玩水,豈不甚妙?」

「胡扯!」趙律不敢置信地瞪著他,「千神,你腦袋裡都在想些什麼?你究竟都在想些什麼呀!?你這麼做不只毀了師父,也毀了你自己!」

「那又如何?」左千神微瞇著眼,用指腹在他臉上磨搓,「師父呀,你要百花叢過不沾衣,我偏要把你留在人間……你想成仙嗎?我可以拉著你墮入魔道……」

「不許碰我!」趙律怒喝了聲,雖然身體酸軟疼痛,他仍使盡全力拍掉那略顯冰涼的大掌,「你再碰我,我就殺了你!」

「就憑這個已經向慾望投降的身體……有何資格說這種話……」左千神笑了聲,狠狠捏住對方的下顎,強迫那帶著憎恨的目光與自己的對上,「你恨我嗎……師父……」低笑了聲,不等趙律答話,他扯開絲被,看著被鮮血染紅大半的床單,邪魅的黑瞳也似乎染上一層血色,在對方赤裸身軀上打量的目光,令趙律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。

那眼神,他很熟悉,昨晚,這男人,就是用這眼光看他。

「孽徒……你這孽徒……」趙律憤恨地低喃,全身都在發顫。

修道八百年,化仙之前被羈絆回紅塵之中,那份惱恨可想而知,再加上對他做出逆倫之事的,是他一直疼愛的徒弟,被背叛、被同是男人的對象侵犯、在同性的身下雌伏,已完整打碎他的理智,將他逼入魔魅般黑暗的情緒之中。

真想殺死眼前這個男人,這個毀去他世界的男人。

「忘記無欲無求、寡愛寡恨的仙道吧,我們是人呀,師父……」左千神將身軀覆上那已被折騰一夜的軀體,在對方耳邊輕喃:「你恨我嗎?就恨吧……」

趙律胸中沸騰的仇恨只欲找個出口,狠狠宣洩,此刻再也隱忍不住,法術被封、武功盡失,他只有張開口,將銳利的齒,刺入那令他憎恨之人的皮膚中。

左千神微蹙起眉,嘴角卻是帶著笑的,攬住對方的身軀,任牙齒深深咬入頸側。

趙律眼前全是血色,鐵銹味在口中擴散開來,噁心得令人想吐,趙律卻不自覺地吞嚥起來,將灼熱的鮮血往胃中送。

那種腥味,讓他有自己正在殺死這男人的錯覺。

「你是我的,由裡到外。」左千神輕笑出聲,一個挺腰,又是粗暴的進犯,「你恨我吧……」撫摸在他臉上的手掌帶點冷,「恨我吧……」那聲音卻是溫柔而充滿笑意的。

趙律一個偏頭,乾嘔了起來,血液從唇角滲出,也被他不停咳出,身軀隨著男人的動作而不停大幅度地晃動,腦袋在暈眩,一個失神,墮入無邊黑暗之中。

「恨我吧……」耳際不停響著男人的低笑聲,趙律整顆心都發冷。

而胃中的血,還是熱燙的。

 

 

被囚禁的日子裡,時間並無意義。

昏昏沉沉,看著日昇月落,在男人的懷抱之中,心都是一樣冰冷。

身體遠比趙律所想的還要更快習慣,就算他死咬著牙不肯吐出一點媚人的呻吟,身體的反應也已足夠讓左千神知道一切他不願吐露出口的事情。

這罪人,只是噙著淺淺的微笑,撫摸著他臉龐的手指,帶著一種令人微微發顫的低溫。

『恨我吧。』男人在他清醒之時說、在他半夢半醒之間說、在他昏迷之際說。

趙律心中的仇恨像血一樣沸騰,幾乎關不住,欲從眸中滿溢而出,染得那人一身紅。

想傷害他,像他傷害自己一樣。

想狠狠殺死他,把他一寸一寸撕裂,像他撕裂自己一樣。

趙律的人生已經整個傾斜,知道自己無法度過天雷劫,那顆冰冷的心,就剩無盡灼熱的仇恨,在支持著它跳動。

要殺了那個人!他心中,只剩這麼一個念頭。

 

這天左千神難得沒有一整日在床上糾纏著他,不知去何方了,傍晚才歸。

滿天的彩霞像血一樣鮮豔濃烈。

左千神將趙律帶出屋外,涼亭裡,微風輕巧巧,左千神從他背後摟住他,兩人看著天邊彩霞。

「師父可還記得……五百年前,您在山道旁撿到我……」輕輕順著趙律一頭披散的黑髮,左千神親暱的語氣,如同戀人的絮語。

而趙律只是冷笑了聲,不掙扎、不回答。

左千神也不介意,笑了笑,兀自又問:「師父可還記得……六百年前,您每日清晨,都會到南山上那片竹林中練劍?」

趙律微一蹙眉,他不記得曾向左千神提過此事,六百年前,左千神該沒有出生,況且為何忽然提起不相干之事?但儘管心中略有疑惑,他仍舊不肯開口。

「那時……我天天在那裡看師父練劍,師父常常舞著舞著停下來,對我微笑……」左千神陷入回憶般地喃喃自語著,「有一日,師父輕撫著我的臉說,以後都不再來了……」

趙律猛地瞪大眼,微微一寒,「難道你是南山竹……」

草木動物修練成精,本非奇事,可若這人真是精怪,自己跟他相處五百年,怎能全無所覺!?

左千神淡淡一笑,將他摟緊,低喃道:「當時我心神劇痛,若有所失,整座南山為之震動,草木皆枯,忽然有位白衣的菩薩現身在我眼前,慈祥地道:『孩子,不可有執念,既有慧根,何不隨吾修道千年,忘卻世間愁苦?』我答道:『我放不下那人。』菩薩勸了又勸,我仍只是這麼回答,最後菩薩一聲長嘆,道:『汝執著過深,吾不能渡。』就緩緩消失了……」

趙律聽得渾身發寒,腦袋裡有些空白。

左千神又續道:「菩薩才剛走,我眼前又出現一位魔君,低笑道:『孩子,吾知曉汝放不下那人,可那人卻不會將精怪放在眼裡,既有慧根,何不隨吾修道,不需百年,汝必可成魔,屆時將那人也拖入魔道,至無間地獄,無日無月,永生相守,豈不妙哉?』我心念一動,反問:『真不需百年?』那魔君撫掌大笑,伸手指向我,『汝一念之間,已入魔道!』」

趙律狠狠一震,開始輕微掙扎了起來。

「一念之間,墮落為鬼,可為了師父,我甘願……」左千神在他耳邊輕輕低喃,修長的手指緊扣著纖腰,「你毀了我,我也毀掉你,這難道不公平嗎?」

「去你的公平!」趙律咆哮出聲,不知哪來的力氣,狠狠掙扎開來,反身一記凌厲的手刀切向對方頸側。

這徒弟來歷不凡,他明瞭。

兩人的實力差距有多麼可怕,他明瞭。

他沒有任何勝算,他明瞭,而這些左千神也都該明瞭。

但這個男人毀掉了他,用最卑鄙骯髒的手法。

難道他不能發洩那滿腔的恨意嗎?

要彼此傷害就來吧,反正他已不可能再失去什麼。

他還怕什麼呢?

小亭外的夕色比血更艷紅,幾乎是沸騰的仇恨的顏色。

左千神不費吹灰之力地擒住那一記手刀。

趙律勾起唇角,這幾天之內,第一次,真正笑開來。

左千神微微震動,緩緩地、緩緩地低下頭來。

握著趙律手腕的大掌,收得更緊,另一手探向自己的腹部,輕觸著那把刃面整個沒入的匕首。

趙律恨恨地笑著,俐落地將匕首抽出。

鮮紅色的血液濺染出來,將兩人素色的道袍,都繡上一大片艷紅。

活像是,開在黃泉之途的,彼岸花。

夕陽在緩慢地西沉。

「這可不是一般的匕首……而是在佛前供養超過三百年的匕首……光這聖佛之氣,就足以把道行不足的小鬼逼回地獄……更何況是直接被傷到……」趙律狂笑出聲,「左千神,這次任你有通天之能,也休想止住那從你身體中奔流而出的血液!我現在就把你這妖魔送回鬼門,你等著鮮血都流乾吧!」

夕陽在緩慢地落下,最後一點餘暉,渲染了整個天空。

「呵呵……」應該要絕望的左千神卻低低地笑出聲來,沾著自己鮮血的大掌,撫上趙律雪白臉頰,「你以為……我會這樣就放過你……」

吐出最後的豔紅之後,整個天空,歸於黑暗,在一瞬間。

趙律臉色一白,猛然揪住胸口,悶哼了聲,嘴角溢出鮮血。

「是雙生蠱……」左千神靠向他耳畔,低低笑著,「你喝了我的血吧……師父……中蠱者若打算殺掉下蠱者,師父可知道會如何……」

趙律再答不出一句話,捂著唇,不斷嗆咳,噁心的腥味從胃中翻湧而上,盈滿喉嚨,隨即自唇角滴落。

左千神向來略顯低溫的手指在他頰畔輕劃,他卻已感受不到兩人之間體溫的差異。

他們都快要和死人一樣冰冷了。

「會嘔血而死喔……」左千神不斷低笑,「師父呀……這次你要怨誰呢……」

趙律的眸,已如漆黑的夜空一般,只是連一點指引方向的星子都無,徹底死絕。

左千神低笑著閉上眼,攬緊那軟倒下來的身軀,「你憑什麼以為我會放過你?」在那人耳邊低喃,他笑開來。

 

趙律抬起頭,看著漆黑的遠方。

他知道這是哪裡,他知道。

背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,趙律已經連掙扎的力道都失去,放軟了身軀,任那人將他緊摟入懷。

「師父,你喜歡這地方嗎?是不是比一塵不染的仙界,還多了一絲人氣?」左千神在他耳邊低笑。

「是鬼氣吧……」趙律虛弱地反駁,緩緩將眼閉上。

「大人!大人!」幾個小鬼圍繞在他們身邊,對左千神鞠躬哈腰,「尊上要小的們來恭迎兩位,往無間地獄!無間地獄!無日無月,歲歲年年!」

左千神淺淺笑著,「帶路吧。」

趙律睜開眼,看向那曾是他最心愛、最信任的徒弟的臉孔,卻只看到深濃的黑暗。

在那黑暗之中,左千神笑了,微涼的手掌,輕撫著他的臉頰,低沉的嗓音,是有些醉人的,「師父,你恨我嗎?你想恨,就恨吧……」

趙律沉默了下,緩緩道:「都不要了……」晶瑩的淚水,從他眼角溢出,劃過臉龐,落進左千神的吻中。

這個男人,為何要這樣傷害他?

他不懂,也再也,不想懂了。

那雙眼,慢慢地黯淡下來,最後剩下,空無一片。

「我一念之間,已入魔道,放不下執著的我呀……」左千神輕輕地吻了下他的額頭,笑著牽住他,十指交扣,「與我相守,無日無月,歲歲年年……」

血紅之後,是永恆的黑暗,朝陽再不會升起。

只因此處是,無間地獄。


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



毀滅

異國鄉間的午後雷陣雨,將本來就與旅行團失散的倪墨湖,徹底驅趕到不知名的地方,狼狽地站在大樹底下,根本無法思考,籠罩整個天空的漆黑陰雨,已經潮濕地把周遭都浸滿,倪墨湖全身溼透,冷得瑟瑟發抖,只想要少淋一些雨,就是少淋一滴都好。

遠處不知何方,在黑暗中透出一點點燈火,倪墨湖遲疑了下,衝進雨幕,往光的方向跑。

這邊的語言他根本不會說,但此刻只要是能找到一個遮雨的地方,倪墨湖也管不了那麼多了,這樣大的雨,主人該不會不盡人情才是。

光線的來源是一棟大宅,雪白的牆爬滿綠色葛藤,血紅色的鐵欄緊閉著,在暴雨之中,著染的都是漆黑的顏色。

倪墨湖找不到電鈴,只得硬是把鐵欄推開,跑過潮濕的花園,用力敲著銅製的大門。

「咚、咚、咚!咿呀——」門開了。

倪墨湖踏入屋裡,房屋中沒有點燈,只有兩支蠟燭立在桌面的燭台上,微微搖曳著暈眩的火光,但對淋了很久冰冷大雨的倪墨湖而言,那已很溫暖。

是誰幫他開門的呢?倪墨湖張望了下,用英文試著叫喚,可是整個房屋並無人聲。

倪墨湖不知所措地站著,雨水從他的髮梢滴下,將鮮紅地毯渲染得深沉。

忽然,身旁傳來低沉的招呼聲,倪墨湖回頭看去,一個穿著黑色斗篷、擁有金色長髮的外國男子,手裡正抱個四、五歲左右的小女孩,和善地看著他,這個人看起來比倪墨湖大幾歲,深湖水綠的眸子映著蠟燭的火光,顯得有些抑鬱。

狼狽的倪墨湖有些亂了手腳,試圖用英文和男子溝通。

「會說中文嗎?」不料,男子再開口,竟是道地的華語。

「會,謝謝你!」倪墨湖又驚又喜,「你好,我叫倪默湖……」又把自己的狀況敘述了一下。

「我的名字叫做帕米萊斯.亞克貝德斯……叫我帕米萊斯就好。」帕米萊斯微微地笑開來,那笑容美得像是落入凡塵的神衹,有一種不屬於人間的透明感和淡淡的惆悵,讓倪墨湖愣了一下,「既然如此,你要不要在宅子裡休息一晚呢?」

「真的可以嗎?」倪墨湖露出感激的表情,見對方點頭,燦爛地笑開來,「謝謝你!」

帕米萊斯看著他的笑容,也再次微微勾起唇,「不會。」

西式的宅院,內部就像城堡一樣大,寂靜的走廊鋪著暗紅色地毯,深褐牆壁在蠟燭映照下,閃著忽遠忽近的光影,卻無論怎麼走都毫無人息。

倪墨湖借宿的房間非常大、非常舒適,洗過澡,換上衣櫃裡的睡袍,他才猛然想起自己沒有吃飯。

敲門聲適時響起,是帕米萊斯,手上端著餐盤,「用過飯了嗎?我們一起吃好嗎?」

想到自己穿著睡袍,裡面還什麼也沒有,倪墨湖就覺得有點不好意思,但反正兩人都是男人,更何況人家都特意把東西端過來了,也就答應下來。

吃著麵包和濃湯,很有回到十四、五世紀歐洲鄉間的感覺,兩人聊了下,倪墨湖忽然想起進門時看到帕米萊斯抱著的那孩子,順口問起。

「不是我女兒。」帕米萊斯用湯匙攪拌著熱湯,掛在唇邊的微笑優雅得像真正的貴族,「那是個娃娃。」

「洋娃娃?咦,我驚鴻一瞥,還以為是真的小孩呢。」倪墨湖回想了一下洋娃娃金黃色的頭髮和白裡透紅的肌膚,「哇,不過那個大小,應該很貴吧?」

「也還好。」帕米萊斯含蓄地道,撕開麵包,沾著湯吃。

兩人邊吃東西邊斷斷續續地談了下天,帕米萊斯似乎真是沒落的貴族,一舉一動和遣詞用字都透著一種優雅,偏偏這種優雅之中,又透出一種落寞的孤寂,像是他已寂靜了很久,久得都快要枯萎一樣。

倪墨湖對那種若有似無的寂寞忽然產生了強烈的同情,他從小父母雙亡,唯一的哥哥大他很多,是個導遊,時常不在家,他雖可說是衣食無缺,卻很孤單,這次好不容易哥哥主動說帶他出來玩,他卻又走失了,自己的落魄無處可訴,又覺這人好像跟他同病相憐,瞧剛剛走了那麼久不都沒其他人嗎?脫口而出就問:「你是不是一個人住?」

帕米萊斯愣了愣,苦笑著點點頭,沒有多說,只是眸中無限感傷。

雖不知對方有什麼可憐的過去,倪墨湖的同理心和同情心立刻就翻騰起來了,想想自己又找不到路離開,等哥哥找來說不定也要一兩天,就很唐突地問:「我留在這裡陪你幾天好不好?」

倪墨湖不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了,對陌生人的警戒也不是沒有,可是對方收留他在先,又這麼一副可憐的樣子,絲毫無害,他心一軟,就拿對方當自己人看待。

他這麼問,帕米萊斯霎時就笑開來了,勾起唇角,眸子裡充滿星光似的亮了起來,好像有很多開心,表達不出來,半天才緩緩道:「我一個人住在這裡,是真的很寂寞,這周圍荒山野嶺的,也沒人會來跟我聊聊天,你願意多留幾天,我真的很感激。」說完湊過身去,在倪墨湖臉上輕輕吻了下。

倪墨湖對於外國人的熱情不是很習慣,一下子紅了臉。

「那我們約好了喔,你要陪我,反悔的人天誅地滅。」帕米萊斯竟然露出很正經的表情,有些可愛。

還天誅地滅呢,哪有這麼嚴重?外國人的中文果然還是有落差,倪墨湖失笑了下,點點頭,見帕米萊斯把臉湊過來,心想該不會是叫他回吻吧,又紅了臉,不過畢竟是禮節,湊過去就在他臉上蜻蜓點水地吻了下。

帕米萊斯又笑開來,眸中還是有點沉澱的愁緒,可又亮得像黑夜裡點起的燈,美得令人炫目。

房門忽然被敲響,規律的「叩、叩、叩」三聲,倪墨湖愣了愣,這兒不是只住了帕米萊斯嗎?

帕米萊斯淺笑著端起餐盤,拉開門,門外站著一個小女孩,依稀就是剛剛帕米萊斯抱著的那個,帕米萊斯將餐盤遞給她,她就一晃一晃地走了。

倪墨湖才正要發問,就覺得頭暈了起來,恍惚看到帕米萊斯走過來,輕撫他的臉,柔聲問:「怎麼啦?」

「那個……」倪墨湖一對上那雙溫柔的眼睛,就幾乎說不出話來,「娃娃……」

「喔,那是個娃娃沒錯。」帕米萊斯溫和地笑了,「與其說是娃娃,不如說是傀儡……」

接下來的事,倪墨湖就幾乎沒有意識了。

他只模模糊糊記得,自己主動吻了對方的唇,兩人的肢體很快就交纏在一起,他哽咽著、嗚噎著,對著微笑的男人打開身體,任憑對方進出,他一直看著那雙無比閃耀的眸子,像仰望充滿星光的夜空,又像沉溺在無邊的深海裡,不管是微微的痛覺還是身體的搖晃,都無法將他從昏沉的幻境中拉離,他只是一直看著那雙眼睛,滑出眼角的淚水,很快就被男人吻去,耳邊是低低的誘哄聲,使用他不認識的語言。

倪墨湖只記得身體本能地聽從對方所有指示,其餘的,他就都不記得了。

 

 

倪墨湖模模糊糊清醒過來時,自己正依偎在帕米萊斯懷裡,對方正在餵他麵包,看見他恢復神智,淡淡一笑。

倪墨湖把麵包吞下去,試著冷靜,聲音卻仍有一點顫抖,「為什麼會這樣?離我來這裡過幾天了?」他只覺得是朦朧的很長一段時間,兩人在床上荒唐地翻來覆去,卻抓不準到底過了多久。

「五天了。」帕米萊斯溫柔地擦掉他嘴角的麵包屑,湖水綠的眸子裡有淡淡的笑意,「什麼會這樣?如果你是指你無法控制身體的事,也沒什麼,就是簡單的催眠而已。」

「就是簡單的催眠而已!?」倪墨湖氣得全身發抖,「你知不知道你對我做的是什麼事?你——你這是犯罪!」

「犯罪?」帕米萊斯淡淡地笑了笑,那雙眼裡有天真、有深沉、有憂鬱也有快樂,倪墨湖簡直想不出怎麼樣的一個人,竟能在一雙眼裡凝聚了千百年的星光。

「放我下來!」警告自己不能再被那一雙寂寞的瞳孔迷惑,倪墨湖開始掙扎,想從男人腿上下來。

「噓……」帕米萊斯修長的指輕壓在他的唇上,露出一個單純的笑容,示意他看向對面沙發。

倪墨湖轉過頭去,那裡正坐著兩個娃娃,都是七、八歲的年紀,一個金髮碧眼、一個黑髮黑瞳,都精緻得很,精緻得像真人,精緻得讓倪墨湖忽然一陣毛骨悚然。

他還記得,上次他看到的那娃娃,是會站起來走的。

下一秒,好像在映證倪墨湖想法一樣,那兩個娃娃同時抬起頭來,下了沙發。

「我們有客人。」帕米萊斯摟著倪墨湖,輕笑出聲,「真好,這裡已經很少有人會來拜訪了。」

那兩個娃娃一晃一晃地走向門口,其中一個伸手把門拉開,沒過多久,一個男人就旋風似的衝進來。

「哥!?」倪墨湖驚叫出聲。

倪墨湖的哥哥滿臉怒氣,掃了抱在一起的兩人一眼,冷笑著低喚:「帕米萊斯.亞克貝德斯——果然是你!」

「好久不見了,惡魔獵人,為了寶貝弟弟,沒有找幫手就一個人來嗎?」帕米萊斯輕輕梳理倪墨湖的頭髮,臉上泛著淺笑。

倪墨湖驚恐地看看哥哥,又看看抱著他的男人,兩者都令他如此陌生。

「墨湖,離開他!」兄長咆哮。

「別傻了,你知道我是個傀儡師……」帕米萊斯低笑出聲,「墨湖,你能動嗎?」

倪墨湖覺得一陣寒,他不能動,連搖頭或是發出聲音都做不到。

兄長迅雷不及掩耳地從懷中掏出一把槍,指向帕米萊斯,卻立刻被站在旁邊的娃娃打掉。

「不管你的槍裡裝的是銀子彈還是聖水都沒有用的。」帕米萊斯抱著倪墨湖站起身,氣定神閑地笑著,「不就是因為無法消滅我,才千百年都把我關在這裡嗎?」他舉起手指,輕輕劃動,兄長就像被看不見的繩索綁住一樣,無法動彈。

「你一個人過來,真的很愚蠢……」帕米萊斯緩緩走向他,伸手按上他的心口,淺淺一笑,手掌緩緩後退,帶出一個散發著綠色光芒的圓晶,隨即把那東西握在手上。

兄長的眸子完全黯淡了下來,他站直了身,溫順地對帕米萊斯行禮。

「哥……!?」倪墨湖發現自己能說話了。

「你知道這是什麼嗎?」帕米萊斯捏著那顆綠晶,遞到倪墨湖眼前。

倪墨湖不知道,更直覺自己並不想知道,緩緩搖頭。

「這個是……靈魂。」帕米萊斯淺笑著說,「你哥哥的,靈魂。」還沒等倪墨湖反應過來,他手指一使勁,將那顆綠晶捏了個粉碎。

倪墨湖狠狠愣住,半晌才大叫出聲,伸手要去撈,那顆靈魂卻已碎成片片。

帕米萊斯微微笑著,低聲道:「我是一個傀儡師,被那些同樣擁有法力的人類,關上了千百年之久——啊,真想讓那些人也體會一下這麼長時間只有自己一個人……我出不去,別人卻進得來,進入這屋子的任何活物,我都能奪走他們的靈魂,讓他們成為……傀儡。」

倪墨湖沉默地望著無表情的兄長,感覺整個身體都在發著冷。

那兩個娃娃站在兄長身邊,一樣的冷靜、沒有表情,像是擬真的娃娃。

原來這些,都是真正的「人類」嗎?

倪墨湖簡直連感到害怕都感覺不到,只是毛骨悚然。

「但是我不會這樣對你,墨湖……」帕米萊斯輕輕撫摸他的臉頰,柔聲道:「墨湖,千百年來有好一些人來過,但你是第一個說要陪我留下的人……你跟他們不一樣,雖然你是那個惡魔獵人的弟弟……是的,我知道你是他的弟弟,不過你跟他完全不一樣,不是直接把我當成與你不同的物種,而是體諒我的孤寂……墨湖,所以我不會那麼對你……」

倪墨湖只感到自己整顆心都涼透了,虛弱地道:「那你想怎麼樣……」

「留下來陪我,你答應的。」帕米萊斯淺笑著,那雙眸裡仍是七分晶亮三分愁,就是那三分愁緒讓倪墨湖起了憐憫,他不懂,為什麼有人可以這樣恩將仇報?他自然不了解千百年的孤寂是多可怕的數字,他只是不理解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。

他對於兄長的死亡還沒有實感,只是寒,本能地覺得寒,覺得噁心、覺得顫慄、覺得想要遠遠離開,把自己藏起來、覺得或許這一切根本是個荒誕不羈的夢境,「我只說陪你幾天……」他低喃著說。

「幾天不夠,墨湖,對我而言,遠遠不夠。」帕米萊斯從容地說。

「你要多久呢?我也不能陪你多久啊,我是人類,是生命有限的人類——」倪墨湖低聲反駁。

「我會讓你活下去,我有這個能力的。」帕米萊斯掛在唇上的笑,溫和、燦爛,「永遠活下去,到我壽命的終結——到這個世界的終結。」

倪墨湖覺得整個腦袋都空白了起來,或者,整個生命都空白了起來,他看向那雙湖水綠的眼,那雙揉合憂鬱和欣喜、天真和深沉的眼,最後他只能薄弱地說:「我會恨你……」他沒有籌碼去對付一個惡魔,他只是普通的人類。

惡魔淺淺笑開來,「我不介意。」

倪墨湖諷刺性地笑出聲,「你很奇怪,你不是剝奪過我的神智嗎?你還打算那樣做吧?我還不就只是個娃娃,跟他們有什麼不同……」

「不一樣。」帕米萊斯微笑著回答,「你有靈魂。」

「瘋了,你這個惡魔,瘋了……」倪墨湖轉頭,看著安靜的兄長,忽然低喃出聲:「你殺了他……你竟然殺了我哥哥……」這樣唸著半天,他瘋狂地笑了起來,「隨便你啊,隨便你,你要什麼你都拿走吧,身體啊、神智啊、靈魂啊,還是什麼其他的東西,隨便你啊,你要什麼你都拿走啊!」

「我會拿走,是你答應過我的。」帕米萊斯低下頭,溫柔地吻了吻他的唇,「我沒有打算要毀滅你,墨湖,你跟他們不一樣。」

倪墨湖沒有回答,只是以空洞的眼神,凝望站在那裡的兄長。

「留在這裡陪我吧,我很寂寞……」帕米萊斯低低地說,那雙眸裡,是沉沉的孤寂。

倪墨湖閉上眼,乾澀地笑出來。

 

跨坐在男人身上,任由慾望進出,落出眼眶的是生理性的淚水,而非出自於悲痛。

他已經忘卻,沒有喜怒哀樂、愛恨情仇,這世界的一切,他已經忘卻,連自己都忘卻,千百年過去,然後是下一個千百年,他不記憶,因為日復一日。

「看著我……」修長的指尖輕捏起小巧的下顎,死寂的黑眸對上男人熱烈的視線,「你愛我嗎……」輕柔的吻落在吐出喘息的紅唇上,問的問題是由他無法理解的詞句所組成。

然而他依然知道該怎麼回答,「嗯……愛……」早就被設定好的答案,無意識地伴著呻吟流瀉而出,緊抱住男人的肩,他並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麼,只知道這麼回答,身體的愉悅就會變得強烈。

果然,男人的動作在一瞬間變得粗暴了起來,啃咬著他的頸子,發出低低的笑聲。

他仰著頭,喘息、呻吟,淚水不斷從那死寂的瞳孔中滿溢而出,劃過雪白的臉頰,滴落下來。

就跟他所處的無意義的世界一樣,他所有一切舉動也是無意義的,無意義地配合對方的舉動、無意義地承接對方的欲望、無意義地在事後蜷縮於對方懷中,聽著呢喃於耳邊,卻毫無任何意義的優美詞句。

就像一個,被主人精心呵護的傀儡一樣。

他也許沒有被完全毀滅,但剩下的也只是,勉強困鎖著靈魂的軀殼。

「你愛我嗎?」溫熱的大掌摩擦臉頰,那主宰他一切的嗓音是溫柔而略帶憂傷的。

「我愛你。」毫不遲疑的回答,就像設計精良的娃娃。

他永遠也不會明白對方在想些什麼,他永遠也不會明白對方到底是歡欣或者難過,但那都無所謂了。

不管是瞬間或者永遠,他也不過就是照著本能活下去的,傀儡而已。

 

在那個鄉間,有一幢美麗的西式宅院,白色的牆、綠色的葛藤,柵欄漆成鮮豔的血紅色,終年不褪。

偶爾會聽見孩子在裡面嬉鬧的聲音,偶爾會從古老的雕花窗看到一閃而逝的人影。

父母都會告訴子女,千萬不要靠近那宅院呀,就算是在暴雨之中,也不要接近那透出的燈光。

千萬不要靠近那宅院呀,走進去的人,都像連靈魂也被完全毀滅一樣,再也沒有回來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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完結附錄

附錄一:小受們的座談會

趙律:你把我們都弄成娃娃,你要叫我們談個鬼!?(翻桌)

雅生(驚):師父冷靜……

韓耀宇:我不要跟你這種沒良心的人同桌講話……(默默窩在角落)

雅生(又驚):哇小韓,這是你除了「齊白凌」之外唯一說的話欸!

倪墨湖:小受就這麼可憐嗎?小受就是被虐待的命嗎?(強忍著淚)

雅生(再驚):別這樣,也不是那個意思嘛……

趙律:那是哪個意思!?你知道無日無月的意思嗎!?

韓耀宇:你那算什麼……我親眼看未婚妻被虐殺……

倪墨湖:你的還沒過程,我哥被殺的過程清清楚楚……

趙律:被殺怎麼樣了!?那至少你還可以咬舌自盡,我這是死了才開始呀!

韓耀宇:至少你可以跟他爭辯……我連反抗的機會也沒有……

倪墨湖:我這也是一輩子呀……他根本不會死……我也不能死……

趙律:(默默偏過頭去,低嘆)

韓耀宇:誰知道齊白凌會不會帶著我下地獄……(哽咽)

倪墨湖:(默默垂淚)

雅生:這怎麼著?變成互吐苦水大會了!?囧

 

 

附錄二:小攻們的座談會

左千神:所以到底什麼叫「死之本能」?

帕米萊斯:是佛洛伊德的學說吧?為什麼這系列叫這名字?

齊白凌:死之本能的出發點是仇恨,手段是傷害,結局是毀滅。

左千神:哦,我懂了。

帕米萊斯:我也懂了。

雅生:小攻的才智都特別高……?

齊白凌:其實生之本能和死之本能是循環的,簡單地說,例如說花朵為了要活下去,就去霸佔所有的肥料,導致其他的花死光了,就是生之本能推動死之本能。

帕米萊斯:然後自然界就會從有機體變成無機體了?我理解了。

左千神:那生之本能的出發點是什麼?

齊白凌(露出溫柔的微笑):是愛。

帕米萊斯(淺笑):我懂,當然我做的一切都是出自於愛。

左千神(微笑):我懂,我做的也都是出於愛呀。

雅生(震驚):這不對吧?這學說不是這樣解釋呀!是對自己的愛會轉化成對別人的恨,然後生之本能推動死之本能——

三人(異口同聲):你懂什麼?

雅生(震驚):啊!?

三人:(都露出很燦爛的笑容)

雅生(抱頭):為何我感到毛骨悚然……

 

 

附錄三:莫名奇妙頒獎典禮

<最沒人性獎>

得獎人:齊白凌

總評:發揮演技讓人家父母親手把寶貝兒子交給你蹂躪就算了,虐殺人家未婚妻實在太沒人性了,而原因竟然只因為人家唱歌比你好聽!?

 

<真是輕鬆獎>

得獎人:韓耀宇

總評:不是我在說,除了主角因為疾病或天生缺陷無法說話以外,我還沒看過台詞那麼少的,你不覺得你真的很輕鬆嗎?連那一句歌你也沒唱給我們聽到啊!

 

<耐力驚人獎>

得獎人:左千神

總評:俗話說「君子報仇,十年不晚」,你忍了六百年,會不會太久了啊?是修真小說果然時間跑比較快,還是因為你不是君子而是腹黑啊?

 

<實在無辜獎>

得獎人:趙律

總評:不過就是去山上練個劍也會出事?不過就是撿個小孩當徒弟也會出事?這世界怎麼了?不允許別人當好人了嗎!?

 

<前途無量獎>

得獎人:帕米萊斯

總評:做大事的人就是要像你這樣,看準目標立即下手!快、狠、準,絕對不給對方任何後路!大筆一揮就是永遠,真是有夠有魄力啊!

 

<算我倒楣獎>

得獎人:倪墨湖

總評:在異國迷路也不是你願意的,挑錯地方避雨也不是你願意的,不小心對那個惡魔發揮同情心也不是你願意的,我只能說,你不過就是倒楣而已……

 

<一閃而逝獎>

得獎人:章小姐

總評:其實妳這角色是很重要的一個關鍵,只讓妳做路人真是委屈妳啦!不過要是把妳的戲份也寫出來,這就變成驚悚小說了,所以妳還是當路人吧……

 

最後總結:人人有獎,真是美滿!

眾角色:…………

 

 

附錄四:如果給你一次表達的機會

<仇恨>

韓耀宇:齊白凌!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!

齊白凌(溫柔地微笑):無所謂,你在床上不是任我擺布嗎?

韓耀宇:……

<攻方勝>

 

<傷害>

趙律: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恨你!我真想殺了你!

左千神(輕吻對方的臉龐):師父呀,我們已經死囉……

趙律:(翻桌)

<攻方勝>

 

<毀滅>

倪墨湖:我永遠都不會愛上你的!永遠!

帕米萊斯(無辜地微微偏頭):可你還是得跟我永遠在一起呀。

倪墨湖:(哭奔)

<攻方勝>

 

最後總結:認命也是一門重要的學問。

 

 

附錄五:請對作者發表感言吧

齊白凌:多謝(溫和的笑容)。

韓耀宇:我恨你!

左千神:結局挺好(淺笑)。

趙律:去死!!

帕米萊斯:這樣也挺幸福的(滿足的笑容)。

倪墨湖:我做鬼也會找你算帳!

 

最後總結:本系列特色就是攻受感覺兩極化……?生之本能推動死之本能真是奇妙啊!(誤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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