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皇上!皇上!」也管不了現在是早朝時間,宦官慘白著一張臉,衝上朝廷,撲倒在台階前,「皇上!這、這個啊──」他急得快哭出來了,顫抖著拿出一張紙。
到底是什麼能讓一向穩重的胡總管急成這樣?眾臣子面面相覷,將目光投向宰相。
全國都知道,在這個宮廷裡,真正能決定事情的,不是年僅十六的少年皇帝,而是文武雙全的右丞,皇帝只是掛著好看的,這個宰相,想做什麼都憑他喜好,皇帝的命令他可以當馬耳東風,甚至全國都懷疑他怎麼還沒篡位。
他是不會篡位的,熟知內幕的人大概都曉得,宰相在這五年來,政績卓然,不但社稷太平、安和樂利,更加全國軍政大權都操在他手上,他如果要篡位,沒有能力又還年輕的皇帝哪裡是對手?何況人民不一定會站在皇帝那裡,宰相他可是勤政愛民的最佳典範啊……可他同時也是忠臣的最佳典範,據說先皇死前,硬是把聲明決不出仕的他找回來輔佐皇帝,否則那個人實在沒有權力慾望可言,全朝廷都知道要不是皇帝無能,這宰相早把職位丟著退隱江湖去了。
「拿來。」思量之後,宰相伸出手,接過那張紙,俊美的臉上一如以往沒有特別的表情,純粹是冷漠,但就在他看了那張紙之後,他的臉就從冷漠降溫到酷寒,身邊的氣氛更是一片嚴冬。
「愛卿……?」皇帝瑟縮了一下,天知道他坐在宰相身邊,那殺氣好可怕呀!
「御林軍從今天開始加強皇宮的守衛,在早朝時間之外,只要沒有批准,誰都不准晉見皇上,」宰相抬起冷漠的臉,披頭就是一連串命令,「立刻發書給林將軍,將他調回來防守皇宮,今後要進入皇宮的人必須經過徹底的搜身,只要是能傷人的武器,一律不準帶進朝廷。」
雖然不知道宰相為何發這種命令,不過宰相說的話比聖旨重要,如果聖旨和宰相的口頭命令衝突,反正宰相最大,一切聽他的!立刻,該做事的人就去做了。
「愛卿?那張紙上寫什麼?」皇帝好奇地探著頭,很懷疑什麼事能把八風吹不動的冷面宰相嚇到調軍隊回京師。
「皇上自己看。」宰相好像已經恢復冷靜,淡淡地把紙片遞給身旁的人。
「喔。」皇帝接過紙,朗聲唸道:「皇上明鑑,自古有皇帝就會有人篡位,想篡位又沒能力就只能託人動手,吾等是不得已才接這項任務,請各位朝廷官員玉成好事,特別是宰相大人,萬望不要擋在皇上身前,比起沒用的皇上,相信宰相大人的一條命更珍貴,一週之內,吾等必將任務達成,若能配合,感激不盡。」
全朝廷嘩然,不敢相信竟然有人敢寫恐嚇信給皇上。
「有屬名……」皇上繼續往下唸:「無影門,破軍堂主,敬上。」
頓時,吵雜的聲音就像溶進水裡一樣,消失得無影無蹤,甚至有人「咕咚」一聲暈倒在地上。
沒人相信居然有人想要公然謀害皇帝,也沒人相信這傢伙居然連宰相都敢恐嚇,但是他們不得不相信,只因為,這是無影門接的案子──無影門欸!歷史比武林盟主更悠久的無影門欸!那個從不失手的無影門欸!天哪!武林的黑暗之王、正邪道上都害怕的龐大組織,不用懷疑他們能夠殺掉皇上,因為他們確實有能力殺掉皇上!
「呃……」皇帝遲疑了一秒,單純地看著宰相,「無影門是什麼?這破軍堂主是誰?他們為什麼要殺朕?」
宰相一向有問必答,俐落地道:「無影門是個殺手組織,號稱決不失敗;破軍堂主是無影門的三堂堂主之首,門主的長徒;他們為何要殺皇上,微臣不知道,但想來就和這紙上說的一樣,有皇帝就會有人想要篡位。」
「喔。」皇帝點點頭,繼續很單純地道:「那就給他當啊,反正朕覺得朕有沒有當皇帝都沒差。」
「不行,皇上非得當皇上不可,否則國家大亂了。」宰相寒著臉道。
「但是當皇帝很無聊啊……」皇帝咕噥著,「皇帝又不需要特殊才能,誰來當不都一樣嗎?」
「當皇帝是需要血統的,至於你會認為不需要特殊才能,那是因為事情都是我在做!」宰相的臉色更難看了,甚至連敬語都忘了用。
「喔,辛苦你了。」皇帝摸摸鼻子,忽然像是想到什麼好主意般地笑出來,「對了對了愛卿,朕想到一個好方法,這樣他們就不會殺朕了!」
「什麼方法?」宰相狐疑地看著他,不認為腦袋只裝三餐的皇帝會想出什麼方法。
「只要愛卿你趕緊篡位就好了啊!」皇帝眼睛閃動著亮光,可愛的臉龐湊到宰相眼前,臉上滿是祈求,「愛卿你當皇帝也沒有差別嘛,對不對?」
宰相冷著臉,「皇上,沒有一個皇帝會公然在朝廷上要求自己的臣子篡位。」
「喔……」皇帝喪氣地縮回皇座上,想了想,又期盼地道:「那朕可以私下要求嗎?」
「不可以。」宰相耐著性子道,只是臉上好像又多寒了三分,「皇上弄錯微臣的重點了,這不是私下要求就可以的,不管是公開還是私下,這都不可能,微臣方才的意思是,公然要求太丟臉了,請皇上講話前要三思而後行。」
全朝廷很習慣地看著宰相訓皇帝,基本上這是每天的戲碼,眾臣心裡只想著今晚的飯菜或是家裡的老婆,至於宰相篡不篡位,七成的臣子覺得篡了好像也不錯,兩成覺得篡不篡根本沒有實際上的差異,一成覺得那根本不干他們的事,反正皇上跟宰相講好就行。
「不然我看禪讓給誰好了!」皇帝的目光開始在親王中逡尋。
大家都把頭撇到一邊,誰會在這種非常時期接王位?更何況當上皇帝就代表要接收「前朝」那個冷面宰相,全部人都怕他怕得要死啊!由於眾親王對宰相的恐懼,皇上第一次覺得自己的目光好像有點威嚴,至少大家不等對上他的眼睛就全低頭了……
「不可以。」冷冷出聲的又是宰相。
「怎麼又不可以了?」皇帝很洩氣,「愛卿,你輔佐我跟輔佐別人都是一樣的呀!」
「如果皇上要禪讓,微臣馬上就辭官,」宰相微微一揖,「受先皇所託,微臣會盡一己之力輔佐皇上,但是就只限於皇上,其他人,請恕微臣沒有義務照顧……不,是輔佐。」
「那朕如果還要去當個小官,你輔佐朕嗎?」皇帝好奇地問。
宰相露出嘆息的表情,鞠躬道:「若皇上還要繼續待在官場上,微臣會一直輔佐皇上。」
「喔!」皇帝一陣窩心,這傢伙雖然很兇,但是是好人嘛!真是亂感動一把的呢!
下一刻,當他把視線調回群臣,立刻就嚇得縮在皇座上,原因是所有人都用恐嚇威脅的眼神看著他,好像在說「維持國家安危的就是宰相,你敢讓他辭官,你就死定了!」
「朕繼續當皇上吧……」冷汗直冒,向來沒有志節也沒有骨氣的皇帝立刻和能殺人的眼神妥協,不過還是為難地道:「那……愛卿,他們要殺朕欸,你說怎麼辦?」
「據說無影門是沒有失敗率的。」宰相抬起頭,深幽的雙眼凝視著皇帝,一字一字嚴肅地道:「若真是如此,微臣會讓他們的紀錄裡,添上第一筆失敗紀錄。」
「喔……」皇帝露出安心的笑容,「那就拜託你了。」
「從今日起一週,軍隊會重重包圍皇宮,巡邏人力增至三倍,靠近皇上的人都必須檢查,皇上的飲食,一律由本官負責。」宰相冷冷地對群臣道,「至於本官,今日起搬去跟皇上住,皇上的安危全部由本官負責。有事上奏,無事退朝。」
眾臣搖頭,宰相文武雙全,滿朝沒有一個將軍打得贏他,把他放在皇帝房裡,是最安全的做法。
至於皇帝,宰相說的話他一向沒有意見,估計就算宰相當眾罵他笨,他也會點頭稱是。
見沒人有意見,宰相大手一揮,「退朝。」
眾臣魚貫而出,趕著去八卦了。
皇帝乖乖地站起來,跟著宰相走,這個規律的人絕對不會因為有殺手要來就讓他不用進書房唸書,這他很清楚。
不管前方有什麼危機,只要宰相在他身邊,一切就會風平浪靜,這不只是事實,還是真理。
夜晚,皇帝彆扭地站在床邊,吶吶地道:「朕可以睡地上嗎?」
「不行。」宰相冷聲回答。
倚在床頭,他身上只穿著一件單衣,透過半敞的衣襟,可以窺視到結實的胸膛,墨黑的長髮披散而下,柔順地垂落在肩上,白日一絲不茍的嚴肅臉龐,在月光的照耀下,忽然平添一抹邪魅,深幽的夜、皎潔的月,他俊美的臉龐像夜神一樣,散發著令人心驚的誘惑力。
「朕想睡地上……」皇帝絞絞手指,用無辜的眼神看著宰相。
「不行,會染上風寒。」宰相依然冷著聲音,見皇上委屈地看看他又看看地板,忽覺耐性盡失,乾脆翻身下床,一把抓住皇帝扔上床,自己再爬回床上,「睡了。」
「噢……」皇帝吸吸鼻子,委屈地鑽進被子裡,「晚安……」跟個冰塊睡覺應該才會風寒吧?嗚嗚,他好可憐……
「晚安。」一個彈指熄掉桌畔油燈,宰相閉上眼,享受那份沉靜。
「愛卿……」沉靜才維持十秒,就被皇帝的聲音打破。
「嗯?」宰相睜開眼,看著黑暗中皇帝的臉龐。
微微月色,照亮清秀而柔弱的相貌,那雙眼浸淫在月光之中,純真無比,好似帶著一絲可憐兮兮的水光,黑髮隨意散落,像夜包圍著孤單的月,他的心忽然軟了,忍不住伸手幫他把頭髮勾到耳後。
「嗯……」皇帝沒有拒絕他踰矩的動作,困擾地想了想,「哪,愛卿,你覺得男孩子跟男孩子之間的戀愛怎麼樣呢?」
宰相一楞,冷聲道:「那是悖德的。」
「噢。」皇帝扁扁嘴,又是一臉委屈。
「皇上為什麼問這個?」宰相的聲音很冷。
「我不敢說……」看了一眼宰相的目光,趕緊改口道:「好啦我說,有個親王,我不能說是哪個親王啦,問我的。」
「這種問題……」宰相冷哼一聲,深幽的眸光充分透露出不悅。
「可是男孩子跟男孩子在一起有什麼關係?戀愛就是要接納彼此的缺點不是嗎?」皇帝理所當然地道。
「性別是缺點嗎?」宰相帶點諷刺語調地反駁,見皇帝一臉尷尬,又道:「皇上,重點不是那個,重點是同性相戀是悖德的。」
「有什麼關係嘛!」皇帝很大聲地說,稚氣的臉上是難得的堅持,「戀愛不悖德,就算男性跟男性也一樣!」
「皇上接受這樣的事?」宰相難掩詫異,眸中不只不敢置信,還有濃濃的不悅。
「如果有一天朕也愛上男性,你會看不起我嗎?」皇帝低聲問,表情像是賭氣。
宰相眸中寒光一閃,冷冷地道:「你愛上誰了?」語氣很平靜,但是威脅的意味太濃,刺骨的寒意也太濃。
皇帝瑟縮了一下,「沒、沒有……」
宰相點點頭,閉上眼睛,「那就沒什麼好假設,睡吧。」
見他慢慢斂起寒意,皇帝才放鬆了身子,吶吶道:「我只是說如果嘛……」
「睡了。」宰相依舊閉著眼。
「噢。」皇帝嘟著嘴,賭氣地道:「那愛上你好了,讓你也愛上我,看你覺得悖不悖德!」
宰相睜開眼,寒意比方才更濃,甚至帶些恐嚇味道,「這種話,你最好思考之後才說,你太衝動了,這缺點很要不得。」
「好啦……」皇帝嚇得縮起身子,「睡了睡了。」
宰相點點頭,閉上眼。
皇帝也只好閉上眼睛,只是左翻右翻,動個不停。
半晌宰相終於受不了,長嘆一聲睜開眼來,「你又在想什麼了?」
「我只是想啊……」皇帝搔搔頭,「嗯,有個殺手想要我的命欸,我怎麼想都睡不著……」
宰相神色複雜地看著他,「不錯,你學會說謊了,比起一開始是有變聰明一些……」
「喂!」皇帝很尷尬,「哎呦,你為什麼看得出來我不是在想這個?」
「我可是在你身邊五年了啊,從你十一歲開始,等於說是看著你長大的。」宰相微微一哼,「這樣還看不出來你說謊,我可以辭官回去了。」
「對呀,我們相處五年了呢……」皇帝點點頭,「哪,你覺得當初父皇為什麼傳王位給年僅十一歲的我呢?我明明還有兩個皇兄啊……」
宰相沉默了一下,「我不知道。」
「你知道嗎,朝中有人傳說當年傳位給我是你主導的欸。」皇帝很認真地看著他。
宰相一凜,眸中迅速地堆積起殺氣,「誰說的?」
「不知道,就是有這種傳聞……」皇帝搖搖頭,稚氣的臉上充滿認真,「不過,那都沒有差別不是嗎?你的能力太強了,不管是誰接受輔佐,都只能聽命於你……」
「我並沒有要你聽命於我。」宰相冷冷地截斷他的話。
「但聽命於你沒什麼不好啊,你做的決定都是正確的,對國家很好不是嗎?」皇帝笑了笑,「我自己也知道我沒有能力,但是當傀儡皇帝並沒什麼不好……」
「我沒有要傀儡。」宰相再次截斷,眼中的不悅更明顯。
「沒關係啦,我可以理解……」皇帝還是笑著,「我想啊,我才十一歲,那正是沒有能力但是不會給你帶來大麻煩的年紀,更何況我個性怯懦……」
宰相再次忍不住截斷他,冷聲道:「我不是要傀儡,如果只是要傀儡,根本不會挑你──」說到這裡他楞了一下,首次,那張冷峻的臉上露出一個懊惱的表情,隨即他背過身去,不再言語。
「喔,所以我真的是被挑的啊……」皇帝對著他的背脊傻笑。
「明天有早朝,請皇上快點睡。」宰相冷冷地說,聲音裡面帶著一絲無法壓抑的怒氣。
「你有沒有覺得我變聰明了?」皇帝從他後面拉住他的衣角,笑著問。
「請皇上早點睡。」那聲音依舊冷,怒氣更重。
「有沒有嘛?」皇帝扯他兩下,死纏爛打地問。
「閉嘴。」
「喔,可是我還想問欸……」
「閉嘴!」
「喔……」
「……」
「如果我不閉嘴,害你睡過頭怎麼辦?明天朝臣是不是會說你閒話?什麼『從此君王不早朝』的……」
「所以閉、嘴!」
「喔。」皇帝露出一個竊笑,終於乖乖閉上眼睛。
待身後的呼吸聲平穩,宰相才轉過來,以複雜的眼神看著皇帝,半晌,他喃喃自語道:「是真的變聰明了啊……」他蹙眉,「是真的變聰明了。」
寒冷的夜,皇帝咕噥一聲,瑟縮起身子,看著那清秀的少年,他的目光慢慢地放柔了,輕嘆一聲,將之擁入懷中,分享自己的體溫。
一週在平靜中逐漸流逝,每個早朝皇帝都帶著那純真的笑臉坐在他的皇位上,每個早朝宰相的臉色卻也越來越難看,群臣戰戰兢兢,每個身邊的人都好像是殺手。
這樣的氣氛,在最後一日的晚上緊繃到最高點。
「還有一個時辰就子時了……」宰相看著窗外昏暗的夜,喃喃自語。
「不要擔心了,說不定那個殺手根本混不進都城。」皇帝柔聲安慰,伸手輕撫宰相的背脊。
他顫抖了一下,回身抓住皇帝的手,神色複雜。
「明天你就會搬回丞相府了對不對?」皇帝回握他的手,純淨的烏黑眼瞳裡泛著隱隱水光,聲音有些哽咽,「明天開始我又得一個人睡了對不對?沒有人會在晚上耐著性子陪我聊天了……」
「皇上……」宰相微微愣住,伸手推開他,冷淡地道:「皇上如果要聊國事,微臣隨時都可以奉陪,滿朝文武百官也都願意──」
「不是!」皇帝神色激動地抓住他的衣襟,「不是呀!我跟你聊國事做什麼?國家有沒有我都一樣啊!滿朝文武都不會理我的,對他們來說,有沒有我也都一樣啊!」他斂下眸,幽幽地道:「朝臣都以為我最討厭你,其實我最喜歡你,因為只有你在意我,覺得有沒有我的存在,是有所謂的,其他人,都無所謂。」
「不只我……」冷漠的表情微微鬆動,宰相想要出言安慰,但是又想不出有誰是真的在乎這個皇帝。
的確,沒有人在乎皇帝,甚至是貢品,都是先送到丞相府的。
「我想要每晚都有人陪我聊天,就算是言不及義的廢話也好。」皇帝環住他的腰,將臉蛋埋上他的胸膛,悶悶地道。
「所以皇上只是需要人陪,跟微臣在不在乎皇上沒有關係。」宰相冷著音調道。
「有關係啊,如果不是你的話,我根本不想跟任何人聊天。」皇上依舊悶悶地道,「我好想只是一直坐在床上,發呆、睡著,死在這個深宮裡,若不是還有你,我認為讓殺手殺掉我也不錯。」
「皇上不喜歡當皇帝嗎?」宰相疑惑地問,他以為,每個人都想要這位置。
「我想要在百花盛開的春天在草地上跑,我想要伸手去接秋天的落楓,但因為我是皇帝,所以我不能,連最親近我的你,我都只能遠遠看著……」皇帝沒有抬頭,聲音裡帶了一絲哭腔,「我好想死了算了!你知道我為什麼每晚都問你如果我愛上同性怎麼辦?你知道我為什麼一點都不怕有人要暗殺我?因為愛上你本來就是死路一條,你只會推開我,告訴我不要多想,你稱職地當你的宰相,而要求沒有才能的我當君王!你當初為什麼選擇我?我不相信你只是要傀儡!如果你對我還有一點點的喜歡,為什麼不可以擁抱我!?」
宰相微微將他推開,抬起那張沾滿淚水的小臉,吃驚地看著。皇帝從來沒有在他眼前哭過,這是第一次,那張小臉上掛的不是傻笑,而是滿溢的淚水。他以袖去擦拭,喑啞地道:「你還太小,不懂得什麼是愛,你說過你覺得滿朝只有我在乎你,你依賴我,但是那跟愛不一樣……」
「對!依賴跟愛不一樣!」皇帝抓住他,哭著道:「我想要你抱我,每晚在你身邊睡下,每個早晨在你懷中醒來,你都不知道那多痛苦!如果只是依賴,會想被抱嗎?」
宰相震驚地沉默著,半晌,才嘶啞地問:「哪一種抱?」
「我知道你沒有娶妻,可是你不可能沒上過青樓,」皇帝幽幽地看著他,「就是那一種抱,像你對其他女人的那一種抱,如果我這麼說,你覺得我髒嗎?」
「不,你不髒……」宰相彷彿在壓抑什麼似地顫抖著,終於,他忍不了,用力地將皇帝鎖入自己的懷中,低著嗓子道:「髒的是我,因為我的確想抱你……你猜對了,你是我挑的,那時候你才十一歲,在御花園裡撞進我懷中,你笑著說抱歉,那雙眼好乾淨、好單純……我問身邊的宦官說那是誰,他們說是三皇子……皇子我碰不得,皇帝更碰不得,但是只有你,能讓我心甘情願地待在深宮……」
皇帝嗚噎一聲,抱緊他。
窗外傳來打更的聲音,子時到了。
「子時了……」宰相抬起頭,喃喃自語,「如果殺手再不來,無影門不敗的神話就要消失了……」
「嗯……」皇帝也抬起頭,忽然一凜──有一柄小刀,就抵在他的脖子上。
宰相淡淡地笑了,這是他第一次笑,「但是無影門是不會任務失敗的,因為,我就是破軍堂主。」
皇帝楞了楞,震驚只存在一秒,他就沉穩地點頭,「原來如此……」然後他笑了,一如以往純真燦爛的笑容,「那死在你手上,也不錯啊,而且我終於知道原來你也喜歡我……」
宰相的表情比他更吃驚,「你只在乎這個?」
「我只在乎這個。」皇帝柔柔地笑著。
「傻瓜,我真的會殺了你……」宰相呢喃著,將刀刃更往下壓了一點,撕破白皙的肌膚,鮮紅的血液滲出來,浸染到刀上,「我埋伏了五年之久……任務的委託期是五年,委託人說他會在五年之內培養實力,準備篡位……」
「林將軍對嗎?」皇帝微微笑著問,「因為你調他回來防守皇宮。」
「是的。」宰相點頭,神色複雜地看著他,「不枉費我日夜教導你,你果然有學到一些東西……」又道:「不過,我已經設好一切部署,你死了之後馬上會有人公佈繼位的人,而我的軍隊已經準備好要撲滅他們,總之,我可不認為他適合治理國家。」他當了五年宰相,這是他的國家,他要殺皇帝沒錯,但是他也不會容許別人毀掉他的國家。
「無所謂啊,反正,我就要死了……」皇帝深深地看著他,那種貪婪的眼神,像是要把他的每一個細節都刻到腦海中,「死了也好,因為活著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,因為我是皇帝,而你是宰相……你現在仍覺得兩個男人相戀悖德嗎?」
「悖德。」宰相毫不猶豫地道。
「那我死掉好了。」皇帝苦笑著。
「悖德,但是又如何……」宰相喃喃自語著,緩緩收回刀刃,「我跟皇位,你選哪一個?」
「你。」皇帝毫不猶豫地道。
「會失去所有也選我嗎?」宰相深深地看著他。
「我本來就只有你啊。」皇帝微微一笑。
「是啊……」宰相點頭,伸出手,在空中書寫著符文,「是啊……只可惜,無影門的殺手從不失敗……」最後一眼,皇帝只看到他的微笑,還有,咒文爆炸時產生的強烈紅光。
好幾日之後,皇宮的災難消息慢慢平息下來了,前朝宰相留下來的安排,讓一切都在三日之內重新上軌道,叛黨被撲滅,新皇登機,宣佈全國國喪三個月,弔唁偉大的……宰相。
海邊的大船上,一個黑衣的男人和一個白衣的少年吹著海風,好像那些混亂都與他們無關。
「他們找到的屍體是哪來的?」白衣少年開口問。
「早就弄好的。」黑衣男人冷冷回答,嚴肅的臉上一絲笑容都沒有。
「喔,所以你早就有預謀要帶我走啊?」白衣少年嘟著嘴。
「不然難道我應該白養你五年?」黑衣男人勾出一抹笑,「呵,五年賺個皇帝,實在划算……」
「哼嗯……」白衣少年依舊嘟著嘴,又問:「我們要去哪?」
黑衣男人淡淡一笑,「回總部。」他看著他,「那是一個沒有楓葉的島……你想看楓,我為你在門前的小道兩旁植滿楓樹可好?施一個持續性的咒法,讓那裡一年四季都飄落楓葉……」
少年微微紅了臉,牽住他的手,呢喃道:「五年前,御花園裡,那時也是秋……」
「那時也是秋,我記得。」男人笑了,將他拉進懷中,緊緊摟住。
少年安心地靠在他懷中,半晌,忽道:「我想問,你的本名呢?這時總該告訴我了吧?」
「冰焰,我的名字叫做冰焰。」他回答。
「喔……很適合你。」少年抬起頭,很故意地問:「那我呢?」
冰焰想了想,微笑道:「你的名字,叫做白楓。」
「好。」白楓也笑了,伸手,緊緊抱住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