宮本文彥其實並不是一個多了不起的男人。
在江戶有很多像他這樣的武士,腰間懸著武士刀,呼朋引伴、打架鬧事,可是那把刀終其一生都不會拔出來一次。
和一般百姓發生糾紛的時候,確實是拔刀出來把對方頭砍了就沒事了,還很氣魄,但是這麼做是要吃上官司的,誰有那個閒時間處理這麼多麻煩。
所以大部分發生糾紛,也是兄弟們動動拳頭而已。
住在江戶的武士大致上都是像他這樣的,讀書之類的文化事情,這些武士對之是沒有耐性的,可是要說他們沒有程度,他們又會嚷嚷江戶就在將軍大人腳下呀,有著一種莫名奇妙的自負心。
宮本文彥只是這種一般武士之中的一個,既不是一流也不能說是三流。
硬要說他跟其他人不一樣的地方,或許是他特別熱血。
宮本文彥的祖父,從他小時候就老喜歡跟他講一些任俠小說的片段,每次提起宮本武藏,就淚汪汪地大喊:「那可是我們的祖先!那可是我們的前人!」光巖流島決鬥就三天講一次,每次都把小文彥感動得熱血沸騰。
天曉得,宮本武藏其實本姓藤原。
宮本武藏到底跟自己有沒有血緣關係,宮本文彥倒是沒什麼在意的。
就像沒人會去考察自己信奉的神明到底是不是真有其人一樣,有當然很好,沒有也不會改變神明是神明的事實。
無論宮本武藏到底是不是宮本家的祖先,都不會改變他讓劍術變成劍道的事實,也不會改變宮本文彥很崇拜他的事實。
因此,宮本文彥始終很不滿自己為何不是個二刀流。
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練完右手換左手,能兩手一起使刀的就更少,能兩手一起使刀還使得好的那又更少了。
所以千百年也才只出一個宮本武藏呀。
「我需要一把好的武士刀。」宮本文彥想了很久之後,一臉正經地對弟兄們說。
「你不是就有一把了嗎?」眾人莫名。
「就因為我這是祖傳的好刀,我才不能連著爛刀一起使,否則就降了這把刀的格調!」宮本文彥理直氣壯,「我非找到一把好武士刀不可,武士刀是武士的靈魂啊!」
眾人知道他二刀流夢又犯了,不予理會,兀自談論今日某某與某某在某間寺廟門口石階上決鬥,要去看熱鬧。
吵架與火災是江戶之花,如果沒熱鬧可以看,生活多無聊。
宮本文彥理所當然跟著去了,只是在人群中站了半天就覺索然無味,也許因為心情沮喪,連平常一定不會錯過的對決都沒有興致看,和朋友打過招呼之後,便拾級而上,進入寺院。
沉重的大門將喧囂隔絕於外,這清境之地,自有莊嚴氣氛。
參拜過後,宮本文彥在庭院中悠晃,正是春日,天空藍得透徹,偶有浮雲,微風過時,大樹沙沙作響,很是舒服。
庭院一角透出粉色,是櫻花吧?宮本文彥心想,於是緩步過去。
樹下早就站了個人,手裡抱著緊裹上黑布的長條物,長度大概就是一把武士刀那樣,這人正抬著頭,專心地看著還未盛放的櫻花。
遠遠瞧著背影就有點眼熟,宮本文彥走到那人身邊,輕喚:「瀨川?」
男子愣了下,回頭看他,「喔,宮本,好久不見呢!」
「好久不見。」宮本文彥笑開來。
瀨川征三郎,跟他算是半個青梅竹馬,為什麼是半個呢,因為他們既不住隔壁,身份也有所落差,個性更是天南地北,所以除了小時候經常玩在一起之外,其實沒什麼很深厚的交情。
瀨川家是鑄造刀劍的,在這一帶,他們家所鑄造的武士刀是頗有名氣的,甚至有人遠從別的地方過來求一把好刀的事情也時有所聞,宮本家則一直都是武士,出於「武士刀就是武士的靈魂」這樣的信念,宮本家一直都是跟瀨川家交好的,尤其是宮本爺爺和瀨川爺爺簡直是莫逆,從小就交給爺爺帶的文彥,當然也就經常隨著到賴川家去,於是和年紀相當的瀨川征三郎可說是一起玩大的。
不過年紀越大分歧點越多,瀨川比較靜,手裡捧著書可以坐一下午,宮本就非得揮著刀跑來跑去不可,很自然地,爺爺過世之後,宮本文彥就幾乎沒有再前往賴川家,兩人並不特別深厚的友情也就不了了之。
不過江戶還不就那麼一丁點大,又不是住多遠,在街上碰到也經常有之,只是兩人的交流也僅止於點頭打招呼而已。
寒喧過後,頓時陷入一片沉默,宮本文彥尷尬了半天,才冒出一句:「在賞櫻?」問完覺得自己真蠢,沒有人在花還沒開時就賞櫻的,都是滿開才來吧。
「嗯,是啊。」瀨川征三郎倒笑了笑,點頭,「你知道這是什麼櫻花嗎?」
宮本文彥抬頭往上看,櫻樹很高,花苞小小的,顏色很淡,除此之外也看不出什麼特點,他本來就對櫻花沒有研究,搔搔頭道:「櫻花還有分的?」
「當然有啊,一般栽種的都是吉野櫻比較多,樹長得很快、花也開得快,而且大朵,滿開時非常華麗……櫻花種類很多的,就我知道的也有四、五十種吧,聽說其實有數百種呢……」想了想說出幾種比較常見的櫻花,又如數家珍地敘述品種的樣子和特色。
其實宮本文彥真的對櫻花沒有興趣,不過瀨川征三郎很認真的樣子,而且原來這人嗓子還不錯,聽起來溫溫的、柔柔的,很像——或許是像櫻花花瓣飄落的感覺吧,隨著春天的風劃過去很是舒服,也就不排斥聽他多講一些。
很久沒有跟瀨川站在一起聊天了呢,所以才沒發現這人聲音很好聽,宮本文彥思索著,定下心來,不痕跡地打量了下這半個青梅竹馬,大致跟小時候的記憶沒什麼出入,靜靜的、淡淡的,雖然高挑,但是跟自己這個粗人一比就纖細了些,不過畢竟是從事鍛造的人,那雙臂膀也很結實的樣子,可若是不認識他的話,說不定會認為他是什麼文化人哩,像是之前看過的幾個寫書的,也都是一副溫和的樣子,雖然對他們武士而言不如說是弱不禁風,不過就感覺很有文化氣質的樣子呢。
「這棵樹,很高大對吧?然後花的顏色也淡淡的,是單層花瓣,」沒有注意對方正在想什麼,瀨川征三郎兀自切入正題,講起眼前的櫻花,「這種花叫做彼岸,據說可以活上一千年都沒有問題呢,是很長壽的花喔,雖然顏色比較淡,但是開的幅度很大……宮本?」
「嗯?」宮本文彥這才察覺到自己盯著對方的目光或許過於放肆了些,連忙收回視線,臉不紅氣不喘地道:「我只是在想,你對櫻花懂真多啊。」
「其實也還好吧,雖然我的確有稍微研究過,因為我很喜歡櫻花。」瀨川征三郎微點了下頭,露出微笑,「櫻花盛開時真的很美啊,很放肆,像是不留餘地,要全部揮灑出來一樣,我常想我的個性太拘謹了,應該也要跟櫻花一樣不顧忌些什麼,想做什麼就痛快地去做……」
宮本文彥聽他這麼一說樂了,連忙道:「對,我也是很喜歡櫻花的,櫻花就跟我們武士一樣,活的時候華麗,死的時候痛快,只是我是個粗人,對品種這些就談不上瞭解了。」
話題一對上,兩人就聊開了,瀨川征三郎的笑容也燦爛了些。原來他要笑得活潑也是可以的嘛,宮本文彥心想,就跟滿開的櫻花一樣。以前總覺這人連笑都小心翼翼,才跟他談不上話的。
接著自然說起來這裡的目的,宮本文彥坦承是來看熱鬧的,瀨川征三郎則自然不是來看櫻花這麼簡單而已。
「你也知道要鑄一把好刀不是一個人的事情,我手上這個,老實跟你說吧,是一把武士刀,我們家三兄弟終於得到父親的認可,沒有依靠他老人家就鍛造出來的刀,算是出師了,所以帶來參拜。」瀨川征三郎道。
他們家三個兒子,都繼承父親的衣缽,成為鍛造師,第一次依靠自己的力量打造出被認可的刀自然是很開心的事情,難怪瀨川征三郎今天特別開心,不像平常點個頭就分手了,還跟他聊天這麼久,原來是這樣。
思索著賴川征三郎那個分外亮麗的微笑,宮本文彥隨口問道:「那怎麼只見你一個人啊?」照理來說三兄弟都要來的吧?
瀨川征三郎愣了下,有些猶豫的樣子。
宮本文彥雖然挺粗心的,不過看到對方明顯的遲疑,也立刻就猜想到可能是有什麼不願意讓外人聽到的事情吧,搔搔頭道:「我只是隨口問問……」
瀨川征三郎輕搖了下頭,道:「也不是——」才正要解釋,一個人影往這邊飛奔過來。
「是瀨川家的吧!?」那人大聲嚷嚷著,手擺在腰間的刀子上。
瀨川征三郎低低地吸了口氣,狠蹙起眉,十分困擾的樣子。
「沒禮貌的傢伙……」宮本文彥嘟噥著,一個閃身擋到瀨川前面,大喝道:「你是什麼東西啊,在寺院之中少擺出凶神惡煞的樣子了!」
「你才是什麼東西呢,一個下級武士少逞強吧!」對方冷笑著瞪他一眼,又轉向瀨川道:「喂,你手上那就是那把武士刀吧,快交出來!」
「鑄劍師絕對不會把靈魂交給你這種傢伙。」瀨川征三郎也冷笑著說,更把武士刀抱緊了些。
「閉嘴吧,叫你交出來就交出來,哪那麼多廢話!」對方大喝著,作勢要拔刀。
「該閉嘴的是你吧!」宮本文彥這下熱血沸騰了,他本來就愛打抱不平,偏生日子平靜得很,這下終於可以動動刀子,一下子把刀換在左手,右手就按到刀柄上,準備對方一有攻擊動作就拔刀砍了那傢伙的腦袋。
兩個武士怒目而視,瞬間連空氣都緊張了起來,兩人的手都按在刀上、兩人都沒有多餘的動作,就像是在等待對方先動一樣。
瀨川征三郎知道這時刻最緊張,一個字也沒有多說,只是默默看著。
兩人對立半晌,忽然都大喝一聲,以差不多的速度拔出武士刀,朝對方身上砍過去——不過宮本文彥的速度快了一些些,逼得對方緊接著就轉為防守。
其實宮本文彥的劍術還是很不錯的,畢竟他崇拜的人可是宮本武藏啊,怎麼能給祖先丟臉呢?所以該做的訓練他一樣也沒有少做,對於自己很是嚴格,雖然不知道有沒有到一流高手的境界,但至少對付對面那傢伙應該是沒有問題了。
瀨川征三郎看他們交手幾招,看出勝負,便悄悄鬆了口氣。
他是鑄刀者,不是武士,要他拿刀子嚇唬平民百姓還可以擺個樣子,要他跟武士對打那就根本不必談了,雖然很抱歉把宮本文彥捲進來,但他還真的鬆了口氣。
對方大概也察覺到自己技不如人,無心戀戰,很快跑了。
「怎麼回事啊!沒用的傢伙!」宮本文彥啐道,他最討厭戰敗逃跑的人,以往碰到這種人非追上去給他一頓好打不可,不過這次還是先收回刀,轉頭問:「還好嗎?」
瀨川征三郎點了下頭,「真的很謝謝你。」
「不會,不過這是怎麼一回事啊?」宮本文彥看向他懷中的布包,「你們家的刀是很好,但有需要這樣搶嗎……」更不要說還不是老師傅親自做出來的刀,也不是有名的刀,只是三兄弟第一次鑄的刀,這種刀的紀念意義還比較大吧?再說真的想要可以買啊,何必用搶的?宮本文彥百思不得其解。
瀨川征三郎沉默了下,看來非得解釋了,苦笑了聲,道:「我實在不想讓你捲入這次的事情,但是……」緊握住手上的刀,低嘆口氣,「這不是一把普通的武士刀,或者該說,這把刀跟之前所有的武士刀,都不一樣。」
「哪裡不同?」宮本文彥問。
瀨川征三郎猶豫了下,解開黑布,遞給他。
宮本文彥緩緩把刀抽出來,細心地翻看,一切都跟平常的武士刀沒什麼兩樣,只是刃面泛著一種很特殊的光澤,「材質不一樣?」
「沒錯,材質不一樣,而且其實焠火和水溫都有更動……」瀨川征三郎看著宮本文彥亮起眼睛,微微不安了起來,「其實這把刀既非名家所鑄,也不是什麼珍品,可是對鑄劍師而言就具有很大的意義,畢竟是新的材料……來搶刀的人是藤井家找的武士。」藤井也是鑄造師家族,跟瀨川家交惡。
「原來如此。」宮本文彥應了聲,把刀收進刀鞘,遞還給瀨川,「這把刀不賣嗎?」
「不能賣,因為這是第一把成品,要確定這種鍛造方式沒有問題才行。」瀨川征三郎把武士刀包好,又道:「我們早就知道藤井家會派人過來,所以我們三人是分頭走的,我帶的才是真品。」
「你們的打算是?」宮本文彥問道。
「讓我借住在寺廟避避風頭……不過他們還是找來了啊……」瀨川征三郎又擰緊了眉。
「不如這樣好了!」宮本文彥亮著雙眼提議,「我好歹也是個武士,你剛剛也看見了,我打敗那個人,我的劍術是有目共睹的好,那不如讓我保護你,還有這把刀,我也不要什麼報酬,一切結束之後,你就把這把刀給我,這樣如何?」
「為什麼要這把刀?這不是什麼名品。」瀨川征三郎愣了下,「這把刀之所以有價值是因為它是新的材料,等到再用新的材料鍛造出其他刀,這也就沒什麼稀奇了。」
「但我很喜歡這把刀的紋路,很細膩,很溫和,就跟你給人的感覺一樣。」宮本文彥脫口而出,其實沒什麼別的意思,只是單純闡述事實。
但說者無心,聽者有意,瀨川征三郎愣了愣,微紅了臉,半晌努力鎮定下來,「啊,是嗎……也沒什麼不可以,如果你真的能保護我們的話,這把刀能待在喜愛它的人身邊,也會開心的。」
「真的嗎!」宮本文彥大喜,愛不釋手地撫摸著瀨川懷裡的武士刀,又問:「這把刀叫什麼名字?」
「落櫻。」瀨川征三郎揚起溫和的微笑,像是在介紹自己孩子時得意的父親。
「很美的名字。」宮本文彥也笑了,豪氣干雲地道:「我會保護好你們的。」
「那就拜託你了。」抱著落櫻,瀨川征三郎微微鞠躬。
「那個……」瀨川征三郎露出有點尷尬的表情,「為什麼非睡同一張床不可?」
「安全啊。」宮本文彥滿臉理所當然,熄了燈,和衣躺上床。
「住隔壁也是一樣……」瀨川征三郎低聲咕噥。
「遠水救不了近火,要是有人把我的落櫻偷走怎麼辦?」宮本文彥一說到武士刀就有點激動。
「好好,我知道了。」瀨川征三郎當然很清楚眼前這個人對刀的執著,只是有點哭笑不得,「已經是『你的』落櫻了啊……」
「當然,就跟有了婚約卻還沒嫁過門的未婚妻一樣。」宮本文彥摸了摸腰際自己的武士刀,「安心吧,我會保護好你們的,睡吧。」
結果變成兩人一起借宿在寺院裡,根據瀨川征三郎的說法,只要父親再成功打造出一把刀就可以了,那大概要再三、五天的時間,宮本文彥本來想把人帶回家的,但想想還不如一步都不要踏出寺院,誰知道在外頭會不會忽然就竄出一幫人來打劫?
於是就變成這樣的情況,兩人相對而眠,落櫻就躺在兩人之間,宮本文彥一刻也沒有鬆懈,就算睡覺也不換掉白日的裝束,武士刀更是穩穩繫在腰上。
瀨川征三郎從小到大還沒跟家人以外的人同榻過,自然覺得有些尷尬,不過也沒關係吧,反正都是男人,這樣自我安慰了幾句,由於白日的疲憊,很快就睡著了。
月光從窗外灑落進來,宮本文彥還睜著眼睛,專心聽著外頭的聲音。
隱隱蟲聲,樹影搖動,除此之外很是平靜。
決定要在寺廟留宿時,他有請朋友回去跟家裡說一聲,幾個武士抱著看熱鬧的心態,硬是要幫忙,所以住到鄰近的幾間廂房去了。
應該安全得很吧,宮本文彥心想,將目光轉回睡在對面的人身上。
月光照進來,屋子裡也就沒那麼暗了,瀨川征三郎的臉頰在月色之中顯得特別白皙,也許是陷在並不怎麼舒適的夢境裡,眉頭是微微蹙著的。
宮本完彥也不知道自己發什麼瘋,伸手過去,輕撫瀨川征三郎的頭髮。
很柔軟,滑滑的,宮本文彥心想,跟隔壁家養的大花貓一樣。
也許是這樣很舒服,瀨川征三郎輕吟了一聲,眉頭緩緩鬆開。
春日的夜晚還有些冷,他挪動身子,往宮本文彥的方向靠。
宮本文彥僵了下,看著偎過來的人,心想這樣也好,抱在一起更安全,乾脆把瀨川攬進自己懷裡。
瀨川動了動,無意識地調整舒服的姿勢,很快又沉沉睡著。
宮本文彥看看熟睡的瀨川,又看看瀨川抱著的落櫻,將兩者都緊緊攬住,很快也睡著了。
在夢裡,好像可以聞到櫻花的味道,懷裡也好像抱著無數櫻花花瓣一樣,柔軟而溫暖。
瀨川征三郎醒得很早。
他本來就早起,他睡得少,為了鑄造良好的武士刀,有時候一兩天下來幾乎沒睡,那也是常有的事。
所以當他睜眼,第一個畫面就是宮本文彥放大的臉,足足把他嚇得好半天無法回神,然後才發現自己被圈在對方懷中,這下就有點臉紅了。
微微掙扎了下,宮本文彥感覺很敏銳,立刻清醒過來,兩人對上眼,不知為何,都感片刻尷尬。
宮本文彥這才鬆了手,跳下床,整理一下衣物,道:「不錯,一個平靜的夜晚!」又問瀨川今天有什麼預定要做的事情沒有。
「反正就躲著吧,等家裡來通知。」瀨川征三郎抱著落櫻坐起身來,「只希望每天都這麼平靜就好……」
希望當然只是希望,一干人吃過早餐之後,就有人找上門,不過宮本這邊有五個武士,並不好對付,那些人討不到便宜就散了。
瀨川征三郎憂心忡忡,宮本文彥倒是很開心,武士手中的刀本就是為戰鬥而存在,不打架放著生鏽那他才心疼呢。
三天之內來了四、五批人,雖然有出現過險象環生的狀況,不過大致上是都應付過去了,最險的一次是半夜潛進來的,要不是宮本文彥的警覺性還算高,兩人大概就人頭落地了。
不過就算是在這種緊張的氣氛之下,宮本文彥還是很堅持他所謂武士的從容,一點擔心害怕的樣子都沒有,白日就拉著瀨川征三郎,和一干好友飲酒笑鬧,瀨川本來跟武士階級實在沒什麼話說,這幾日下來朝夕相處,倒混熟了。
跟宮本文彥尤其是,以前到底為何覺得兩人差異很大呢?明明有很多的想法都那麼接近、那麼契合,於是白天也聊晚上也聊,像是要彌補分開多年的不足一樣。
櫻花就在這幾天綻放開來了,大概再過一兩日就會滿開了吧,那一株彼岸,高高的枝枒、淡色的花。
櫻花盛開時都是豔麗的,像著急著赴死一樣,因為不怕死,所以笑得特別歡。
「櫻要滿開了,滿開後就落了……」瀨川征三郎仰著頭,看著在春風裡微微搖曳的櫻花,「總覺得,不是什麼好兆頭。」
「真是的,你不是最喜歡櫻花嗎?花開你又嫌了?」宮本文彥失笑著摟摟他的肩膀。
「對呀,我真的最喜歡櫻花了。」一講到這個,儘管憂心,瀨川征三郎的眼睛還是亮了,「真想去看看,京都啦東北啦,各地的櫻花,山櫻呀八重櫻呀,各個品種,如果都能親眼看過,那真的是太幸福了……」
只要一談起櫻花,瀨川就會笑得特別燦爛,所以雖然聽過好幾遍,那些名詞也記住了好多個,宮本文彥仍然為了那盛放的笑容和雀躍的語調感到淡淡的心悸,這樣的心情是什麼呢?心跳的速度會忽然加快,可是又跟打鬥時的興奮不一樣。
察覺到宮本文彥直盯著自己,瀨川征三郎猛地住了口,臉色有些泛紅了起來,最近宮本老是這樣,盯著自己的目光專注而又放肆,看得他不知所措起來,繼續講也不是,不講也不是。
「怎麼了?」他一停下來,宮本文彥就問。
「呃,那個,其他人呢?」躊躇半天,才用暫時想到的問題搪塞過去。
總不能真的跟他說「你看得我好尷尬」吧?
「喔,去寺院門口巡視啦,藤井家那幫人好像想用偷的,昨天趕走不少小偷呢。」宮本文彥道。
「真的辛苦你們了……」瀨川征三郎微微低頭,又道:「事情過後,我請大家吃個飯吧。」
「哈哈,你太客氣了,大家都很喜歡你。」宮本文彥爽朗地笑開來,「剛開始看你那樣子還以為是什麼文人,覺得不好接近呢,多談一下才知道你也很好相處的……」
後面在說什麼瀨川都沒有聽入耳裡了,腦子裡迴盪著那句「大家都很喜歡你」,你也喜歡我嗎?一陣想問的衝動,終究還是忍下,不過是客套話而已,笑笑道:「謝謝你這麼說……」
宮本文彥看出他有點心不在焉,以為他在擔心武士刀的事情,連忙道:「你不要再擔心了,接下來兩天也會平安過去的。」露出一個自信的笑容,拍拍胸口道:「不是有我在嗎?」
「嗯,謝謝你。」瀨川征三郎微微笑開,又鞠了個躬。
「客套什麼,我們可是一起長大的啊!」宮本文彥拍拍他的肩,豪氣干雲地道:「好啦,看藤井要派多少人都放馬過來吧!來一個殺一個,來兩個殺一雙!」
另一個武士剛好走過來,沒好氣地笑道:「真氣魄啊,我們在巡邏,你們在聊天!」
瀨川征三郎見宮本文彥縮了縮脖子,忍不住笑出聲來。
「不親自待在他身邊我不放心啊。」雖然自知理虧,宮本文彥還是小聲抱怨著,又道:「大家休息一下吧,坐下來賞櫻花,喝點酒。」
那人聽他這麼說,就回頭去叫其他同伴去了。
「要滿開了啊。」宮本文彥抬頭看櫻花,很是期待的樣子。
「嗯,要滿開了。」瀨川征三郎跟著抬頭,也微微一笑。
「這棵彼岸滿開的時候,也會很艷麗吧。」宮本文彥用一種帶著感嘆似的語調道。
瀨川征三郎笑開來,點了下頭,「櫻花滿開時,都是豔麗的。」
瀨川征三郎一直很想要離開江戶,到各地去看看。
平時他算得上是一個很文靜的人,鑄劍是他的工作、是他的興趣,也是他唯一會做的體力活,其他所有閒暇時間,他都在看書,也許就是因為如此,他給人的感覺還比較像個文人。
其實瀨川征三郎是很羨慕武士的,在江戶城的週遭,武士所居住的宅邸廣闊而豪華,而一般的庶民,賺的錢僅夠一家溫飽就算不錯,想要積蓄起一筆費用出去各地遊覽,難如登天。
所以瀨川征三郎一次也沒有把那樣的念頭說出來過,很想到各地去看看呀,很想親眼去看各個不同品種的櫻花呀,那樣的念頭,因為說出來也不會實現,所以不如不說。
為什麼昨天還是告訴宮本文彥了呢?明明只是一個沒有特別深厚交情的青梅竹馬而已。
瀨川征三郎醒來的時候覺得有點冷。
一連三天他都是在宮本文彥的懷裡醒過來的,只是少一份溫暖,竟然就覺得「有點冷」,連瀨川自己都暗暗心驚。
宮本文彥坐在床畔,很仔細地審視著落櫻的紋路,見他醒來,將武士刀收回刀鞘,得意地笑道:「醒啦?我今天比你早起呢。」
「又不是小孩子,怎麼還爭這個?」瀨川征三郎坐起身,失笑著道。
「櫻花滿開了,梳洗一下,我們出去看花。」宮本文彥笑著把刀遞給他。
「啊,真的嗎?」瀨川征三郎眼睛立刻亮了,順勢接過,抱著刀跳下床。
梳洗過後兩人連袂走出房間,一踏出門口,宮本文彥就伸手把瀨川征三郎護在身後。
「怎麼了?」瀨川有點不解地問。
宮本文彥默默觀察著四周,低聲道:「氣氛不大對勁……」
瀨川征三郎知道武士在這方面直覺靈敏,更何況宮本可是提心吊膽了三天,於是也沒有說話。
宮本文彥伸手過去,牽住瀨川,瀨川怔了下,緩緩反握住,感覺自己有些發抖,卻不是因為害怕。
待在這人身邊,其實很安心的。
「不然不要出去?」瀨川征三郎小聲地問。
宮本文彥微微搖了下頭,「待在屋子裡更危險。」屏氣凝神地張望著,忽然輕拉了瀨川的手一下,然後就往外跑。
因為有事前的暗示,所以瀨川征三郎立刻跟上他的腳步,兩人才跑沒幾步,兩個武士從暗處閃出來,刀子往宮本身上招呼。
宮本卻沒有應戰,拉著瀨川一閃避開來,死命往櫻花樹的方向跑。
「怎麼了!?」瀨川征三郎一邊跟著跑,一邊問。
「遠處有打鬥聲,一定來很多人,不然他們不會全都沒過來!」宮本文彥的「他們」指的是另外幾個好友,那些傢伙雖然平常打打鬧鬧沒個正經,但武士就是武士,這幾天都很認真,每天早晨都會爬起來巡邏的。
一到櫻花樹下宮本文彥就放開瀨川,推推他道:「爬上去!」
「爬上去!?」瀨川征三郎目瞪口呆。
「對,不然我沒辦法護著你,快!」宮本文彥的表情還算冷靜,語氣卻充分透露出焦急。
瀨川征三郎看著那兩個武士跑過來,知道不諳劍術的自己的確會拖累宮本,一咬牙就往櫻樹上爬。
宮本文彥抽出武士刀,開始應敵。
瀨川征三郎其實不擅長爬樹,不過他手腳本來就很輕快,又是拼了命要爬上去,過不久就爬得很高,抱著落櫻坐在一條較粗的枝幹上。
底下宮本文彥正打得如火如荼,他劍術本就不錯,這三天日也打夜也打,更是精進,那兩個武士一下子敗下陣來,可就如宮本之前所說,來的完全不只這些人,很快就有三個武士過來加入戰局,宮本一下子落在下風。
瀨川征三郎看得直咬牙,感覺心臟跳得有點乏力,幾乎就要停了。
宮本文彥身上開始出現大大小小的傷口,儘管不足以致命,但看著宮本咬著牙的樣子也知道痛到什麼程度。
「不要打了!不要打了!」宮本身上再一次見血,瀨川征三郎終於忍不住大叫,「快停手!」
纏鬥的六人停下來,宮本文彥粗喘著氣。
「那就把刀交出來!」似乎是領頭的武士用刀指著瀨川,又指向宮本,「不然今天他就先喪命在這,你也逃不掉!」
「作夢!」瀨川還沒說話,宮本文彥就怒喝了聲,「武士刀怎麼能交給你們這種傢伙!」
「那你就去死吧!」纏鬥又開始了。
宮本文彥好像真的很生氣,終於放倒了兩個人,可是他自己也因此付出很大的代價,白衣幾乎被染得血紅,等到又讓一人倒下,他已經差不多站不住了。
「住手!」瀨川征三郎好不容易爬下樹,一個閃身擋到宮本文彥前面,「我把刀給你們就是了,不要打了!」又回過頭,柔聲對宮本道:「你聽著,我先把刀給他們,這也沒什麼,這一兩天新的武士刀又會打造出來的,這不是什麼大事,不要講那些風度和傲骨,他們真的會殺你的,活下來才最重要,對嗎?」
宮本文彥死撐著身體,看起來真的疲累至極,在瀨川溫柔的嗓音說服之下,他微微點了下頭。
「活下來才最重要的……」瀨川征三郎咬咬牙說,緩緩把落櫻遞出去。
開在他們頭上那棵彼岸櫻花,滿開的花瓣慢慢往下落了,以一種殉情般的姿態,瘋狂地在微風中翻飛,那麼潔白帶著一點粉紅的花瓣,沾染上空氣裡漂浮的血氣之後,竟然變得艷麗起來。
「不要給他們!」對方才碰到刀鞘,宮本文彥伸手一抓,落櫻出鞘了。
「宮本!」瀨川征三郎大喊。
宮本文彥以雙手持刀,將瀨川護到身後,大聲道:「只有戰死的武士,沒有投降的武士,瀨川征三郎是我以性命起誓要守護的人,落櫻是我以性命起誓要守護的刀,想碰他們,先踏過我的屍體!」
「宮本!」瀨川征三郎眼眶都紅了,不知道心裡是怒氣多一點,還是感動多一些,「你想守護我,我不想守護你嗎!?把刀給他們!」
「不可能!」宮本文彥儘管全身都染著血,姿勢依舊如山嶽般沉穩,兩把武士刀的鋒芒交相輝映,彷彿可以看到連空氣都被撕裂開來,他表情凜然,銳利地瞪著眼前兩人,「希望你們知道,對一個二刀流而言,手上有兩把刀和只有一把刀的差異多大,來吧,用生命分出勝負!輸的人就像櫻花一樣,壯烈地凋零吧!」
那兩人被他的氣勢震懾住,都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,宮本文彥打算拼命,他們可沒有為一把刀犧牲的計畫啊!眼前這男人儘管已是強弩之末,但赴死之士可擋千軍啊!更何況他還是個二刀流,現在給他拿到兩把武士刀……
「來呀!出招吧!」宮本文彥大喝。
瀨川征三郎急得幾乎要嘔口血出來,可是他又不能說話去影響宮本文彥,只是揪緊一雙拳頭。
那兩人對看一眼,手按在刀上,都覺得手指有些顫抖。
「宮本!瀨川!」遠處傳來呼喚,陸續跑來幾個武士,身上都或多或少染著血。
援兵!瀨川征三郎無法找到詞彙去描述心中的感動,那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,幾乎要逼出他的眼淚。
對方知道討不到便宜,於是倉皇地逃走了。
那些人才剛離開,宮本文彥就脫力似的「碰」一聲倒下來。
「宮本!」瀨川征三郎大叫,趕忙去扶他。
「哈哈哈哈,還好他們沒有真的出招……」宮本文彥倦怠地閉上眼睛,嘴角帶了一抹燦爛的微笑,暈過去了。
瀨川征三郎才知道剛剛他只是硬撐而已。
醫生來過之後瀨川才放下了心中的石頭,宮本文彥失血過多,可是傷都沒有表面上看的那麼可怕,好好調理應該就沒事了。
瀨川家的人在稍晚過來了,第二把劍已經鑄造出來,新材質的使用也穩定了,危機解除、任務達成。
聽到時大家都歡呼了起來,那些不拘小節的武士一個個用力擁抱瀨川,逼他答應要好好請客。
瀨川征三郎很久沒有笑得那麼開心了。
當晚還是住在寺院裡,因為宮本文彥動彈不得。
就寢時,落櫻擺在床邊,出於習慣,瀨川直接窩進宮本懷裡,猛然一想不對,趕緊問:「這樣會不會讓你的傷口不舒服?」
「不會啦,都是小傷。」宮本文彥笑道。
瀨川征三郎對於他大而化之的態度不予置評,咕噥著靠上熟悉的體溫。
宮本文彥摟住他,一下一下輕撫著他的頭髮。
「明天終於可以回家了呢。」半晌,瀨川小小聲地說,「這幾天,真的謝謝你,依照我們的約定,明天你就把落櫻帶走吧。」
「太好了。」宮本文彥笑開來。
「真是的,你為什麼要跟他們拼命呢……」瀨川還是心有餘悸,「這把落櫻真的不是什麼名刀……也不是聖品……」
「是你第一次鑄造的刀啊。」宮本的眼神很認真,「而且我說了會保護你們,怎麼能反悔?」
瀨川再說不出一句話,總覺得要是開口自己一定會哭,良久,才輕聲道:「還好他們忌憚你是二刀流……」
「其實我根本不是二刀流。」宮本乾笑道,「如果他們真的撲上來,我會先放開一把刀,不然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打。」
瀨川一愣,笑出聲來。
「你還是笑著好多了,燦爛地笑。」宮本露出認真的表情,「像滿開的櫻花那麼美。」
「什麼美,我是男人……」瀨川稍稍歛起笑容,有些羞澀,有些想逃開,又無法真正逃離。
「我知道。」宮本輕撫著他的頭髮,沉吟半晌,忽然道:「那個時候我想,你那麼喜歡櫻花的。」
「哪個時候?」瀨川不解地問。
「櫻花飄落下來的時候啊。」宮本低聲說,「老實說,我也有一刻很害怕,想著自己可能會死,還不如把刀給他們算了,可是我看著櫻花落下來,那個時候我想,你那麼喜歡櫻花的。」
瀨川喉頭一緊,微微顫抖了下,輕聲道:「所以你也想跟櫻花一樣嗎?華麗地活、痛快地死嗎?」
宮本靜默半晌,應了聲。
「你是笨蛋嗎!?」瀨川大喊,「就因為這種理由你要送死嗎!?你、你就算不這樣做,我也一樣會喜歡你——」說完咬咬牙,把臉埋進宮本懷裡。
所以他沒看到宮本先是詫異後是驚喜的表情,宮本也沒有看到他紅透的臉頰,可是他們兩個人,都能聽見對方跳得急促的心跳。
「我會用我的生命保護你。」宮本在他耳畔輕輕地說,「武士不會食言的,而我也真的保護你了,對嗎?」
瀨川輕輕地,點了點頭,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。
帶點幸福,淡淡的,春櫻般的味道。
第二天他們分開時是在櫻樹下,那棵彼岸高高聳立著,花瓣不斷不斷落下來,華麗而痛快,春風一吹,漫天亂舞。
「瀨川啊,」宮本文彥把作為報酬的落櫻繫到腰上,臉上的表情很認真,「你跟我一起離開江戶好嗎?」
「咦?」瀨川征三郎睜大眼睛。
「我想去各地看看,京都啊東北啊,一定有很多很有趣的事吧,我是個武士啊,要跟宮本武藏一樣,遊歷四方,打敗各種厲害的人……」宮本文彥滔滔不絕地說著。
瀨川覺得心裡某個部份狠狠震動起來──是因為我吧?因為我之前說要去各地看櫻花,不然他想打敗誰,何必帶我去?
「好嗎?」宮本文彥用期待的眼神看他。
瀨川揪緊了衣角,「那要多少錢啊,你別帶著我,我又不會劍術,帶著也是累贅……」
宮本伸手過來,牽住他,一臉認真,「我說要保護你的,你忘記了?你不在我身邊我怎麼保護你?武士是不可以食言的。」
瀨川深吸口氣,咬咬牙,「沒有關係,帶著我的話──」
「瀨川。」宮本打斷他的句子,「看著我。」
瀨川慢慢抬起頭來,視線跟宮本對上了,宮本的眼神很深、很認真。
櫻花瓣不停落下來了,落在他們肩上、髮上,落在他們身旁、落在他們之間,整個地面都撲上一層粉白的花瓣。
「不要猶豫。」宮本文彥笑了笑,「你不是說要跟櫻花像一點的嗎?要像櫻花一樣,義無反顧。」
瀨川征三郎微微震動著。
這個人,竟然記得那麼久之前,他隨口說的話。
宮本文彥認真地凝視著他。
「我去。」答應的話衝口而出。
宮本文彥笑開來。
瀨川征三郎伸手,微微壓住心口,原來答應跟宮本在一起是這樣的感覺嗎?心跳得很快,可是很舒服、很快樂。
「我們一起到江戶之外去看看吧!」宮本文彥雀躍了起來,「我們會在旅途之中遇到很多事情,我一邊修練劍術,有一天我會跟宮本武藏一樣,變成偉大的武士,我會學會真正的二刀流!」按上劍柄,他笑道:「我們的落櫻也會名留青史。」
「我們的」落櫻……瀨川征三郎微微偏頭,為這個稱呼露出了燦爛的笑容。
「在江戶之外啊,有我們沒見過的高山啊、河流啊,」宮本文彥雀躍地比劃著,「也會有很多各式各樣的櫻花吧,我們去看各地的櫻花吧,這樣你一定會很開心吧?」終於把真正的原因說出口,他看著瀨川的笑容,也露出一個帶點靦腆的微笑,他知道瀨川看出來了,看出他這個提議是出自於對方隨口說出的願望。
「我真的……不知道怎麼感謝你才好……」瀨川征三郎低喃著說。
宮本文彥伸手揉揉他的頭髮,「待在我身邊,讓我實踐我的諾言。」笑了笑,又補充道:「武士是不能毀約的。」
瀨川征三郎笑開來。
於是他們結伴離開寺院,在飛舞的櫻花花瓣之中。
沒過幾天,在瀨川請那群武士吃過飯之後,他們就真的離開了江戶。
宮本文彥有沒有變成名揚千古的武士呢?如果有,這消息應該是大家都會知道的,所以九成九是沒有。
過了幾年之後他們有回到江戶,跟昔日的好友們吃飯、暢談遊歷,然後又回去看那棵彼岸櫻花。
「走過很多地方,這顆櫻花樹,還是最能觸動我的心。」那時候,瀨川征三郎站在櫻花樹下,微笑著說。
櫻花花瓣像赴死一樣,瘋狂地落下來,華麗而痛快,粉白淡紅,美不勝收。
腰上繫著兩把武士刀的宮本文彥,伸手攬住他的肩膀,笑開來,跟他一起抬頭看櫻花。
那時候,每個人都覺得,那幅畫面真是幸福到令人忍不住微笑。
那樣的花雨紛飛。
沒待多久,那兩個人又離開江戶了。
到江戶之外的什麼地方去了吧。
追尋著飄舞的櫻花花瓣,到江戶之外的什麼地方去了吧。